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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拋開亂亂紛紛的思緒,既然馮玉貞如此發問,那麼心中必對此有所疑慮,言多必失,崔淨空遂只簡單應了一聲。
聽聞他的肯定,馮玉貞略牽動起嘴角,語氣很低:「可我不想去京城。琴棋書畫,我一樣不精通。連字也是去年跟著喜安略略通識,看得懂罷了,我混跡於高門貴婦之中,渾像是不慎混進米堆里的沙子,格格不入。倘若在京城,我對你毫無助益,只是個十足十的拖累。」
她將薄被展開,分給崔淨空腿上一半,叫他也沾上點暖意,一面低低道:「不光如此,我也從不喜歡這樣。管理家宅、納入妾室非我所願,我更不情願同別人虛情假意、勾心鬥角的相處。我不過是一介草民,鄉野村婦,靠刺繡謀生,只能也只願意這樣活著。」
恰如剛進酒樓時聽見的第一句唱詞----「秀才是文章魁首,姐姐是仕女班頭」。才子配佳人,才是自古以來的鐵律。
感慨良多,她不由得吹頭喃喃道:「是了,仕女班頭,你應當與一位大家閨秀成婚,賜婚尚公主才對,總歸不該是我。」
「……你是如何知曉聖上賜婚一事的?」
什麼?難不成她方才竟然說出聲了?
馮玉貞猛地扭過頭,正對上崔淨空烏沉的眼珠,詫異快速划過眸底,他繼而緊盯著她的臉,重複了一遍:「你為何覺得我應當尚公主?」
殿試放榜之後的第二日,聖上曾召他入宮,欲圖欽定駙馬,只他磕頭謝罪,言已有家室,聖上遂才作罷。若是沒有馮玉貞,興許他思量一二,最終便領旨謝恩了。
可賜婚之事全然隱秘,在場的唯有幼帝、近身太監與他三人而已。馮玉貞遠在天邊,又是如何知曉的?
「我只是猜測,戲班子也愛唱什麼狀元郎尚公主之類的,道聽途說罷了。」
馮玉貞強裝鎮定,可崔淨空卻已然尋到了端倪,他將從前的異常全串了起來,步步緊逼道:「不,於黔山村時,你便十分篤定當初只是個秀才的我將金榜題名,且未來求娶之人身份尊貴。秋闈我險些被調換考卷,而分別之際,你又吞吞吐吐,好似有什麼難言之隱。」
弘慧當年的話縈繞心頭,卻不想竟真是一眼道破天機。崔淨空見時刻盯瞧著她,見她臉色難看,不再往下說。
試探道:「……你莫非有什麼未卜先知的本事,是什麼天上下凡的神仙?」
「我聽不懂這些。」
馮玉貞霍地站起,不顧薄被自膝頭滑落至地上,面容煞白,她的心高高懸起,頃刻間胳膊上就起了一層小疙瘩。
雖知曉崔淨空智多近妖,那時初初到磚房與他一個屋檐下生活時頗為謹慎,卻不料僅憑几個蛛絲馬跡,他便推斷出了一個差不離的結論。
心頭最深的秘密被這樣荒唐拆穿,馮玉貞經不住後退兩步----若是被當成什麼山野精怪,會不會被下山的道士作法殺死?
她臉上的震驚、心虛與慌亂等等神情豐富而劇烈,崔淨空半眯起雙眼,將自己的驚詫不顯山不露水隱藏起來,柔聲道:「不必擔心,我同其他人怎麼一樣?我定不會往外說的。」
他起身,緩慢踱步至女人身前,放低聲音,跟她小聲咬耳朵似的:「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
崔淨空牽著馮玉貞僵硬泛涼的手,她呆愣愣地任由他牽到長凳上坐下,放在掌心間揉搓捂熱,緘默半晌,馮玉貞忽而聽見他很輕地笑了一聲。
她打了個激靈,崔淨空幽暗的眼珠里閃著火盆里的火光,瞳孔都染成了暗紅:「這樣說來,你是不是也知道我的事?譬如----我是煞星轉世?」
馮玉貞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很老實地頷首點頭,正打算說話,卻發覺她竟然無法脫口,涉及話本中的事,喉間便如同墜了一塊金似的難受,像是有人掐住她的喉嚨,不讓她出聲。
這個乾脆的回答無疑取悅了他,崔淨空咧開嘴,唇際的弧度越擴越大:「依我來看,普天之下沒人比我們更相配了。」
不明白他這種論調從何而來,那種異物阻塞感總算消失,馮玉貞目光游離不定,嘴唇囁嚅道:「你就不怕我萬一是個孤魂野鬼嗎?」
崔淨空把臉偏了一偏,心情頗好地探過身,直直問道:「那你可會畏懼我這個天煞孤星?」
馮玉貞微微發愣,搖了搖頭:「你不是天煞孤星。」
他含笑道:「那麼,我也不害怕。」
門外的雨聲漸漸衰弱,崔淨空思忖片刻,沉聲道:「至於京城的事宜,的確是我考慮不周。既然不喜歡,便不要勉強。總歸日後是我們兩個過日子,不必看顧旁人的眼色。」
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
雨歇,天色微明,兩個人向店主告謝道別,田泰駕著的那馬車停在堤岸不遠,崔淨空卻沒有走過去,而是快步將遺落在地上那盞並蒂蓮燈拾起來。
他望向身後的馮玉貞,復爾問道:「昨晚不行,今日可以放了嗎?」
馮玉貞腦子跟拿漿糊拌勻了似的,她看了一眼那個並蒂蓮的樣式,這回語氣緩和了許多,卻還是不同意:「還不到時候。」
可架不住崔淨空自覺心意相通,他不惱不燥,只是把並蒂蓮燈交給田濤收起,俯身牽著馮玉貞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