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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在他的疾言厲色下,何運駿不過才九歲,頂不住這種壓力,放聲哭泣起來,邊哭便抽噎道:「他們都這麼覺得!不是只有我,爹你也……」
「啪」的一聲,何檢校見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又是羞臊丟人又是嫌他不爭氣,一巴掌不留情地扇到孩子背上,呵斥道:「到底說不說!」
何運駿被這猝不及防的巴掌扇懵了,踉踉蹌蹌,撲通摔到地上,哭聲驟然拔高了一截。
馮玉貞心下不忍,正要起身去扶他,卻聽到何運駿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喊道:「我說我說,別打我嗚,是我說馮喜安他娘和孫夫子定然私下勾結,不然為何如此偏向他?」
「孽徒,閉嘴!」孫夫子兩人坐在何檢校對面,他不料牽扯到自己,還是此種醜事,猛地起身,指著何運駿痛心吼道:「師門不幸,師門不幸啊!」
不到十個字便胸悶氣短,他枯瘦的身形搖搖晃晃,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又驀地跌坐回了椅子上。
孫嘉良旋即側身為孫夫子順氣,他看向對面的神色也厭惡起來:父親一生正直清廉,與母親門當戶對,相敬如賓大半輩子,育有兩子一女,從未有過其他妾室。
妻子多年前病逝,孫夫子哀慟至極,自覺餘生了無牽掛,因而才決意告老還鄉。
這種無根無據的詆毀,不僅羞辱了兩人的品行,哪怕事後證實清白,日後日常行事,也會於旁人心中留下可疑的污點。孫夫子心知肚明,因而怒火攻心,站都站不穩了。
而作為另一個被牽扯進來的人,馮玉貞先是神情愣怔,本欲伸出的手也縮了回去。她繼而嘆了一聲,垂下眼皮,心頭並沒有多少憤怒,更多的還是無力和難堪。
沒有比造謠一個女子浪蕩更輕鬆的了。馮玉貞太清楚了,她上輩子便是以水性楊花的罪名沉塘而死,只要輕飄飄的一句話,她脫下一層皮也洗不清。
倒是馮喜安十分不安地望著她,生怕阿娘被這些混帳話傷到了心。早知道便私底下尋個沒人的地界動手,不當面逼何運駿認錯了。她極為後悔,惡氣是出了,可害得阿娘傷心,可謂得不償失。
馮玉貞低頭,向她確認道:「安安,他是說了這些話嗎?」
馮喜安點頭,又訥訥開口安慰她:「阿娘,你別因為這些難過,他們就是看不慣我才故意這麼說的。」
嘴唇囁嚅了兩下,馮玉貞還未說什麼,只聽到身邊的人輕輕笑了一聲。
何檢校胖臉煞白,同糊牆的窗戶紙沒什麼兩樣,他慌張斥責道:「臭小子,你撒癔症了,胡言亂語些什麼!」
他抬眼緊張地去窺探崔淨空的臉色,怪異的是,這人分明唇角翹著,臉上尋不到半點動怒的痕跡,卻遠比那些歇斯底里的咆哮更叫人膽戰心驚。
這位巡撫大人只是靜靜瞧著,卻像是於他周身布滿一根根繃緊的、鋒利的細線,只要稍稍動一動興許便會割傷表皮。
崔淨空語氣淡淡道:「端兩杯水來。」
氣氛陡然一松,何檢校趕緊叫奴僕去辦。學堂南側的後屋架有燒水的爐灶,巧在剛燒開了一壺,奴僕一來一回間,很快將茶盞端到了崔淨空和馮玉貞面前。
馮玉貞只以為他渴了,並不接:「我不渴。」她遞給喜安,示意她飲兩口。
崔淨空十分氣定神閒,不急不慢地掀開杯蓋,可何檢校著急:「大人,犬子性情頑劣,然而他年歲尚小,童言無忌,下官定當嚴加管教!」
不等崔淨空說話,馮玉貞先開口搭腔了,她破天荒地沒有順著別人給的台階下,敏銳問道:「這些話都是誰教他的?」
何檢校還想著一語帶過,只含糊道:「這……興許是這些孩子鬧著玩的。」
崔淨空用杯蓋掛了兩回杯口,將浮茶撥到一旁,低頭吹氣,慢條斯理道:「童言無忌?鬧著玩的?」
何檢校連連應聲,他揪著趴在地上的兒子的衣領,把人拽起來,命他站到身前,催促道:「還不快跟馮夫……」人和孫夫子道歉----
本該端在崔淨空手上的茶盞猛地被擲到近處,噼里啪啦地裂開,滾燙的熱水迸濺到了何家父子兩人的鞋面上,澆得兩人不約而同叫出了聲。
崔淨空動作極快,他冷聲道:「童言無忌?只怕是言傳身教罷?」
突發的變故叫馮玉貞心口驚跳,她扭頭一看,崔淨空已然收回那隻手,擱在桌上。他扔出去的時候,熱水也從杯口震盪著傾倒出了一些在他手上。
馮玉貞有些不知所措,猶豫片刻,還是趕忙將自己的帕子展開,蓋在他發紅的手背上。
手指略一顫動,崔淨空的眼睛飛快地掠過馮玉貞,很快攥住她的帕子,自然地擦拭起來。
他一面鎮靜說道:「我觀何檢校滿嘴『野小子』,看父敬子,令郎如此頑劣,想必也是情理之中。況且,倘若何檢校說得出所謂的『有娘生沒爹養』,可見父子於家裡定說過不少。」
崔淨空將沾濕的帕子仔細疊了兩疊,順手放進自己的袖裡,嗤笑道:「他無知,難不成你也不懂嗎?非但不教他知悉禮義廉恥,反倒專精下三濫的勾當。何檢校,你可真會教兒子。」
他竟半點情面不留,何家父子倆濕著鞋,難堪地站於院中,屋裡的學生們無不扒著窗戶往外看這齣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