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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宛如一道晴天霹靂劈在頭頂,何檢校的冷汗倏地細細密密擠在額頭,跟頭上水泄一般,他只顧拿袖子粗粗一擦拭,還沒擦乾淨,又結結實實出了一層。
馮喜安不是只有一個好拿捏的寡婦娘嗎?怎麼又冒出來一個大有來頭的親爹?
他眼珠呼溜呼溜轉,賠笑道:「這,這定是誤會了!大人,不若您移駕來府上,我們解開這樁誤會,到時必讓犬子登門道歉!」
趁事情沒鬧大,趕快離開此地為上策,許多學生都透過窗戶往院子裡看,其中不乏荊城中的權貴子弟。倘若到時他得罪崔巡撫的事傳得滿城風雨,還怎麼待的下去?
可崔淨空卻好似看穿了他的伎倆,何檢校兩腿戰戰,等不到他的回覆,臉上的笑也漸漸滑稽地凝固了。
崔淨空道:「就在這兒。」
對上他幽暗的眼睛,何檢校打了個激靈,全身的肉都抖了三抖,扯起嗓子對跟來的僕從喊:「你們這些吃白飯的狗奴才,還不快去搬椅子給大人坐!」
很快,幾把交椅便擺在院中,崔淨空轉頭,見馮玉貞神情愣怔,頗有幾分茫然。
他不由低笑一聲,只克制地牽過她的小臂,示意她坐上東側的那把。自己則緊挨著她,在西側的交椅上撩袍坐下。馮喜安就站在她娘身邊。
院子裡方才站著的人都安安生生坐下來了,其中有人不可置信,譬如孫夫子和孫嘉良,也自然有人如坐針氈。
何檢校觀察著崔淨空的神色,兩隻手搓來搓去,訕訕道:「是我糊塗了,大人恕罪,只是令郎並非冠以崔姓,我一時有眼不識泰山,這才沒有及時認出來。」
在場的人實則都有這個疑惑,是呢,既然親爹健在,怎麼孩子隨母姓呢?難不成這崔巡撫,看似人前風光,實則是個靠妻家起勢的小白臉贅婿?可南來北往的,也從沒聽說過有家馮氏大族啊?
他的言外之意無非便是這個。馮玉貞也猜出來了,卻為崔淨空入贅的猜想而頭皮發麻,四周若有若無的視線更叫她不自在。
一兩句話也說不完他們之間錯綜複雜的過往,崔淨空也不欲跟他們說。
他翹了翹唇角,毫不在乎異樣的視線,反倒心情頗佳地應下:「贅婿又如何?喜安跟誰姓,總歸都是我的骨肉。」
第101章 壞話
見崔淨空回應地如此爽快、坦然,不但不羞於啟齒,反倒像是抓住了什麼千載難逢、藉以炫耀的好機遇,眾人一時頗有些啞口無言。
馮玉貞登時扭頭看他,杏眼中接連閃過震驚與慌亂,搭在膝頭的雙手緊緊絞弄著一小片衣裙。
儘管她一聲不出,忍得很辛苦,崔淨空卻故意偏過頭,忽而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更襯得玉面清俊疏朗,顏色極盛。
馮玉貞匆匆撇開臉,耳尖泛紅,只心裡暗自啐他輕浮,不光人長得好,想得也挺美。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何檢校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他繼而起身作了一個長揖,鄭重其事道:「方才怪罪下官眼拙,聽信稚兒無心之語,又速來溺愛,因而一時情急,才口出狂言,下官改日定攜犬子登門負荊請罪,任您差池。」
言罷,上身隨之深深彎下,圓滾滾的肚子艱難地懸在半空,幾乎與地齊平。何檢校無異很識時務,瞧得出崔淨空此時心情舒暢,趕忙趁機開口。
這一番話說下來,既開脫罪名,一股腦推到小兒子身上,只說是聽多了孩子從學堂帶回的閒話;又作僅次於跪拜之下的重禮,表明了認錯的誠心。
他自認滴水不漏,卻不料,崔淨空方才頗佳的心緒宛如退潮一般,消逝地無影無蹤。
何檢校霎時間察覺到兩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沉沉壓在頭頂,冷汗自額際滑落,半晌後,他端平於身前的手臂已然抖抖簌簌,終於聽到男人不咸不淡的問話:「該對著我做嗎?」
何檢校木木地抬起頭,見崔淨空輕侮地仰著下顎,頓時明悟了他的意思。眼前一黑,幾乎恨得牙根痒痒,然而陰溝裡翻船,只能任人拿捏。
眾目睽睽之下,他咬著牙,身子換了個方向,這回向著娘倆深深俯身下去。
見這個方才還趾高氣昂、氣焰囂張的男人如今卑躬屈膝,他是畏懼誰的顏面才做到這一步,馮玉貞心裡跟一面明鏡似的。
她不免神情複雜,怨不得無數人前赴後繼,甘心於宦海沉浮,世間權勢的滔天利處,果真蠱惑人心。
崔淨空藏不住那點邀功請賞的意味,全然不顧何檢校的死活,旁若無人般輕聲問她:「可出了口惡氣?」
話音傳到所有人的耳朵里,在場又沒有傻子,自然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個崔巡撫對馮夫人體貼入微,百般疼護,費這些功夫,原是為她出氣呢!
馮玉貞搖搖頭,她為人良善,從沒有那等刻意折辱他人的趣味,所求也無非只是公正二字。
她伸手摟住身邊喜安的肩膀,平和道:「大人請起罷,我們一碼歸一碼,正如喜安方才所言,我只想知悉令郎究竟說了什麼壞話。兩個孩子坦明錯處,互相認錯,這事便掀過去了。」
幾個奴僕立刻攙起腰身發酸何檢校,把人拖到椅子上,何檢校本以為只是過來給兒子撐腰,順道欺負寡婦,誰知道半路冒出來個巡撫,今日之事傳到荊城,必然要顏面掃地了!
說是疼寵小兒子,然而思及此番無妄之災全是因他而起,何檢校火冒三丈,朝著縮在一邊的何運駿破口罵道:「無知小兒,已經惹出禍端來,還不快從實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