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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唯獨馮喜安興致缺缺,倘若不是阿娘怕她總不接觸外人,養得性情沉悶,這才執意把她推出門。
年幼的女孩不虞時耷拉著嘴角,冷臉不耐的模樣和她爹幾乎有八分相似。
她這點目中無人的毛病早不是一兩日了。退一步不提,當著人家的面奚落對方實在太過無禮,馮玉貞難得責備道:「馮喜安,說什麼呢?」
女孩忙不迭露出一個笑,討好地搖了搖她的手:「阿娘,是安安錯了……」
話音未落,又有兩個人從府邸走出來,一老一少,在前的是位灰白長須,精神矍鑠的老者,他冷哼一聲:「哼,老夫不過是責你學識生疏,三字經背得磕磕絆絆,戒尺都沒抬,如此膽怯,怎麼做得好學問?閣下請回罷。」
男孩這下連哭都不敢了,被訓得憋著氣,臉漲紅,男子大抵自覺被拂了面子,又遷怒不爭氣的孩子,很快便離開了。
馮玉貞心口一緊,這位老者應該就是遠近聞名的孫夫子了。
自來到荊城後,她留意著各路消息,學院裡的這位孫夫子,早年為人太過剛直,不肯同流合污,官場之路十分坎坷,頻頻遭到貶謫,最後心灰意冷,八年前致仕歸鄉,被啟知學院邀來教學。
也是在他手底下,近些年來啟知學院接連出了三個舉人,秀才更不必說。
同時出名的還有他的脾性,堪比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哪怕權貴登門拜訪,倘若學生並無悟性,心性不佳,也毫不留情將其拒之門外。
馮玉貞定了定神,領著喜安上前,待那夫子轉身,便見一個清麗的女人單獨帶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
男孩長相伶俐秀氣,一雙眼珠清凌凌的,黑白分明,對上他也不閃不避,大方自然。
「打擾夫子了。」
孫夫子的火氣尚還沒有散去,他眼睛盯著馮喜安,斥責道:「年歲幾何?男女七歲不同席,怎麼還牽著你娘的手?」
馮玉貞一驚,怨怪自己做事不周全,趕忙鬆開,張嘴要道歉,可馮喜安只眨了眨眼,鎮靜地將手收到袖下,像模像樣作了一個揖,回道:
「學生姓馮名喜安,七歲。行至半路,途徑鬧市,車水馬龍,母親擔心我走失,因而才牽著。
《禮記》確言『男女七歲不同席』,然而卻也有『孝子之養也,樂其心,不違其志。』的準則,學生不欲以男女大防毀壞一番慈母心腸,想來考慮不周,夫子見諒。」
她出言有理有據,隨口引出禮記的話,可見是將書背熟了,加上姿態不卑不亢,屬實是這兩年間難得的好苗子。孫夫子聽著,神情已經不自覺舒展開。
嘴上仍然不肯松:「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七歲稚兒。」實則真動了心思,又緊接著問道:「都這麼大了,可學過四書了?」
馮喜安點點頭,孫夫子不聽她一面之辭,隨即逐個抽背,馮喜安從容應對,孫夫子捋了捋鬍鬚,露出一個好臉色:「不錯!跟我進來罷。」
這無疑是初步認可了喜安,接下來還需要加以細問,馮喜安前腳被領進去,馮玉貞後腳想跟上,一隻手臂適時擋在她身前。
「夫人,」男子聲音溫潤,卻不容拒絕:「家父不喜無關人等在旁。」
馮玉貞險些撞上他,她急急停下腳,只見身旁出手的男子歲數應當不算大,朗目疏眉,身形高瘦,身著牙色長衫,手裡擎著一把摺扇,風度翩翩。
他同孫夫子一齊出門,可未曾出聲,以至於馮玉貞都忘卻了還有這麼一號人物。
聽他所言,估計是孫夫子的兒子。怪不得方才那個哭著出來的男孩父親也站在門口,原是一條死規矩。
她伸長脖子又向門裡望去,喜安已經隨著孫夫子走入了屋室,身影消失在視野里。
馮玉貞說不上的低落:「那……我只能在這兒候著嗎?」
說罷,俄而抬起眼,濕漉漉的杏眼直直望著對面的男子,頗有些懇求的意味。
「夫人見諒。」孫嘉良偏側過臉,不去看她,輕咳了一聲清嗓子:「還望夫人放心,喜安聰穎,家父實則已然看中了她,只是有心多問兩句。」
他移步進門,回頭對身後的女人道:「反正是板上釘釘的事,不若由我帶夫人於這書院裡逛一圈罷?」
「麻煩您了……孫先生。」馮玉貞神情明顯放鬆了一些,不想剛剛似的緊繃著。
孫嘉良語氣溫和,領著她步入迴廊,略微低頭,與她說話:「夫人不必客氣,我算不得什麼先生,不過湊巧有些閒空,來此地幫忙。再說我尚未及冠,當不得夫人一聲尊稱。我名嘉良,直呼名便好。」
尚未及冠?馮玉貞有些詫異,粗粗一算,這人至少要比她小七歲,一時間哭笑不得。
踏出蒼翠藤蔓攀爬其上的迴廊,眼前豁然開朗,朗朗的讀書聲隨之傳入耳中。
兩人下意識放輕步伐,不欲打擾他們,逐漸並肩而行。
走到左側第一個屋子,房門禁閉,窗戶被打開了一條縫。孫嘉良解釋道:「裡面的三位均為舉人,來年參加春闈。」
再往前走的幾個屋子裡,依次是秀才、童生、還有未開蒙的幼童,各有一位夫子正在教學。
兩人不知不覺便繞了一個圈,回到原點,見孫夫子和馮喜安就站在門口,馮玉貞趕忙快走兩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