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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崔淨空突然站起身,走到馮玉貞身前,將右手腕上的長命鎖和腰間的平安符扯給她瞧,動作有些急切。
「這些你送我的物件,我都貼身佩戴。你曾說不讓我濫殺無辜,要我一心向善,我這些年便再未動手奪人性命。」
長命鎖和平安符都已經老舊褪色,在歲月中斑駁不清,同男人身上簇新的錦衣格格不入。
崔淨空半蹲下身,將手輕輕放在她腿上,他抬頭望著女人略微動容的臉,小心翼翼道:「我再沒有過妻妾,你不喜我什麼,我全能改。」
「……你先起來。」
無論過了多久,馮玉貞始終不愛見他窩縮於自己腳旁的模樣,伸手去拉他,崔淨空卻將她那隻湊近的手拽著,徑直撫上他的側臉。
「我五歲喪父後,靈撫寺和尚下山收養我,彼時首座尚為法玄大師,甫一看見我,只道為煞星轉世,珠串也由他的舍利子製成,用以桎梏我。」
馮玉貞下意識要抽回手,可瞧著崔淨空雖面容寧靜,然而眼睫卻不安地顫動,不敢抬眼看她。
「只要我起了歹念,念珠便發熱燙傷我,自我頭一回錯手殺人後,每至弦月,必被折磨到七竅流血才肯罷休。直到我在兄長的喪禮上,偶然察覺只要碰觸到你,念珠的疼痛便蕩然無存。」
口舌宛若利劍,他鎮靜地親手剖開自己,將五臟六腑全數血淋淋地敞給她看。
「我天生冷情冷性,狀似妖魔,被稱為煞星長大,父母皆因我而死,無論宗族、靈撫寺還是鍾夫子,我與他們不過只是利用彼此……可你不一樣。大抵魂魄不全,我只擅長算計人心,卻不知道如何面對真心。」
崔淨空身形僵硬,他不該說這些。他賴以生存的機敏早就不斷地提醒、警告他住口,不要把自己的弱點遞到對方眼皮子底下。
可是馮玉貞的手如今貼在他臉上,柔軟、溫熱,這樣一隻手和它的主人哪怕有天突然暴起,他估計也只會乖乖地把脖頸送到她手上,叫她掐住。
這世界上再沒有比他們倆人更清楚這些事的第三個人了。他所言句句屬實,馮玉貞驚愕異常,想不到崔淨空會對她將其全盤托出。
她愣怔地聽著崔淨空最後低聲道:「我蠢笨無知,自以為運籌帷幄,自從你走後,我每每睜眼到天明,不斷想起當初在鎮上的日子。
李疇和田泰始終跟在我身邊,我叫他們建了和我們從前一模一樣的宅邸,就在京城西郊,我只有回到那兒,才能安睡片刻。」
他望向馮玉貞,眼裡幾乎有些懇求的意味,懇求她的憐憫和回心轉意。
馮玉貞躲開他的視線,被這人幾句話說得心煩意亂。她落座時還想著不能再被這人花言巧語所騙,卻沒料到這人會一字一句把自己整個拆開,遞給她看。
可這顆真心再度捧到手裡,不同的是,馮玉貞被騙多了,已經不敢輕信。
馮玉貞緊緊抿著嘴唇,不知要如何答覆,忽而瞥見外頭天色,她站起身,掩飾般地扶了扶髮髻,倉促道:「我該走了,安安還央周大娘看顧著。」
崔淨空只得也從地上直起腰,他沒有得到馮玉貞隻言片語,面上無波無瀾,胸中霎時間翻湧起無數陰暗的心思。
乾脆不放她走,把人囚在府宅里,她身邊只剩他一人可以依靠。經久歲月下來,早晚會鬆口答應的。
半晌後馮玉貞平復了心緒,身後的人一直沒動靜,扭身去瞧,卻見崔淨空正直勾勾盯著她,像是捕獵前盤起身子的蛇。
一瞬間,馮玉貞後背發涼,男人眼眸里的郁色幾乎要滲出來爬到她身上。
她冥冥中意識到,她和崔淨空或許此生真會如此糾纏不清。你怎麼能天真地指望野獸眼巴巴守著肉打轉呢?
崔淨空大抵是坦白了本性,不再處處掩藏,見馮玉貞面色不佳,登時換了一副柔和的神情,掀起唇角道:「我是喚你貞娘,還是玉貞姐?」
馮玉貞有些不自在,她擰眉道:「隨你怎麼喊。」
她是被崔淨空親自送回家的。馬車離巷口還有一段路,他便命趕車的田泰停下。崔淨空很有分寸的並未下車接,知道馮玉貞不願意在鄰裡面前跟他有糾葛。
放下帘子之前,崔淨空向她頷首道:「我平日就住在巷尾。」
話里話外的暗示意味濃厚,馮玉貞不去管,只兀自下車,留著車上的男人在後注視著她的身影。
儘管那面屏風是崔淨空為了引她入套設置的障眼法,可在繡坊眼裡卻實打實是個油水頗豐的活計,又是新任縣令,遂很是重視。
特意從縣裡臨近抽調三位繡娘過來,與馮玉貞共同織繡。
期限並不算緊,還有至少兩個月的功夫,對馮玉貞而言綽綽有餘。
崔淨空自那日之後也消停了許多,沒有別的動靜。反倒是馮玉貞偶爾出門,時不時看向巷尾,總感覺會有人驟然從里推開。
崔淨空扮演的「李熙」離開後,女兒空缺的夫子日益壓在心頭,馮玉貞趁著這個機會,向其她來自不同地界兒的繡娘打聽私塾、夫子之類的事宜。
許是運氣好,沒兩句就得了關鍵:距離不出五十里地,有個矗立幾十年之久的啟知學院,在江南道小有名氣,學風端正嚴謹,其中有位孫夫子是二甲進士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