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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只是蹲下身,像是從前弦月夜時,把頭輕輕擱在她雙膝上。

    他也變得奇怪了,本來只是情急之下一個留她的說辭,嘴卻開開合合,全傾倒了出來:「頭疼,每天都睡不著,請了許多大夫,只叫我歇息、煎藥,一點用處都無。」

    分離的年月中,這種場景占據了他本就稀少的夢境。

    下一刻,寡嫂就該伸手,解開他的束髮,細軟的手指掃入鬢角,先從頭到尾梳理髮絲,再一面為他耐心溫柔地按揉,一面柔聲安慰他。

    可是沒有。

    她的腿依舊軟綿而溫熱,可那雙手卻搭住椅背,或是放在桌上,沒有絲毫要伸過來的架勢。

    他等了許久,等得心口漸漸發涼,卻只等到寡嫂十分為難的話音,從頭頂傳來:「空哥兒……你還是先起來罷。」

    她已經不願意再碰他了。

    他只得聽話直起身,又恢復成漠然冷肅的模樣,馮玉貞見狀,這才悄悄挪了挪這雙腿,鬆了一口氣。

    崔淨空將她的這些動作盡收眼底,只覺心中鈍刀子割肉的痛感越發強烈,女人的輕言細語斷斷續續傳入耳畔:「既然如此……那些舊衣……以後隔段日子,差人為你送去京城,你瞧著如何?」

    好,如何不好,各取所需,兩不相欠。

    他轉過身,疼痛逼他低下頭,只瞧見大抵因為那時頻頻攥拳,致使手背的傷口再度繃開,雪白的細布上滲出了點點鮮紅的血跡。

    崔淨空突然覺得乏力,伸手疑惑地摸了摸頸項,其上空無一物,纏縛之感卻如骨附肉。

    只簡短發出一個應聲,他走上前,一把推開門,馮喜安如同失群的雛鳥,從他腳邊溜過去,一下撲入阿娘的懷抱里。

    馮玉貞摸著安安的腦袋,可沒得到崔淨空明確的應答,尚有些不安,又問道:「何時放我們走?」

    崔淨空頓足回首,只見娘倆相擁,相似的兩張臉上,一個是小心懷疑,一個是厭惡戒備。

    他甩下一句:「今日午後。」

    說完大步離去,田泰快步跟上,卻也刻意錯開一點距離,遠遠瞧著,只覺得他背影蕭瑟,形單影隻。

    馮玉貞抱著喜安,想起方才瞥見男人蒼白的臉色,不由有些擔憂,可又很快把它掐去了。

    兩人之間還是乾淨些為妙,他已然成親,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這樣對彼此都好。

    當日下午,兩人被伺候著用完午膳,桌上的菜色全是她喜好的,馮玉貞夾一筷子送進嘴裡,剛嘗出味,便知曉這還是當初在黔山縣時的廚子。

    之後一輛馬車停在院前,專來接送,崔淨空卻並未現身,還是從前相熟的田泰,躬身來請。

    馮玉貞略一詫異,仍然守著本分,並未開口去問多餘的話,牽著喜安俯身鑽了進去。

    車輪碾過青石板,漸行漸遠,崔淨空半坐於矮塌之上,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田泰進門時,他正閉著眼聽聲。

    「走了?」

    「主子放心,奴才按您的吩咐,已派人暗中跟著夫人,絕出不了事。」田泰趕忙捧起案邊的藥碗:「主子,趁熱喝罷。」

    崔淨空接過,他睜開眼,黑漆漆的藥汁里倒映著病懨懨的神態,半晌後,忽而問道:「她可有說什麼?」

    田泰不明所以,他遠沒有李疇隨機應變的本事,只得老老實實道:「並無。」

    又是隻言片語都不留給他。

    崔淨空頷首,仰頭將藥汁一口灌了下去。隨即招招手,命田泰下去,留他一人獨自透過窗,看向馮玉貞這兩日宿過的屋室。

    目光定定,他不經想,這藥的確是太苦了。

    第81章 門外

    兩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巷口。

    衣著樸素的女人攜著女兒走下,同華貴的馬車與隨同的帶刀侍衛相比格格不入,自然引來此地幾戶人家於門前觀望。

    隔了兩日再回來,對上鄰居們猜疑、好奇的目光,馮玉貞只得硬著頭皮,先不去理會。

    她喊住一個隨從於院外候著,她同喜安回到屋裡,抓緊從櫃底翻搗出來兩身衣服。

    馮玉貞生性節儉,如今憑刺繡的手藝過得很不錯,並不缺扯兩匹好布的銀錢,但從前的舊衣還是全留著,不捨得扔,破了也縫縫補補,偶爾拿出來穿穿。

    挑出來兩件包好,又思及她的這些衣衫最終是要被拽上男人的床榻,不知道怎麼被蹂躪,耳垂滾燙。

    喜安見她阿娘一回來便忙忙碌碌收拾衣服,拉了拉她的衣角,也想幫上忙,遂問道:「阿娘,我們是要離開這裡嗎?」

    馮玉貞回頭望見女兒天真無邪的臉,忙掩蓋道:「我們不走,這兩天的事只是一樁意外。」

    女孩略有些困惑的目光落在那個可疑的、扁扁的包裹上,馮玉貞下意識往身後一藏,嘴上安撫道:「安安呆在屋裡,阿娘有些事要做。」

    她趕忙走出去,將包裹遞給那個侍從,又拖他帶了一句話給崔淨空:「下回便隔著兩個月再來罷……不若我寄到京城也成。」

    那侍從走後,馬車也駛離了窄巷,馮玉貞站在院子裡,見晴空萬里,一切都沒有變化。

    頓覺短短兩日恍如隔世,崔淨空這樣輕易將她們放回來,實在出乎她的意料。馮玉貞微微有些愣怔,心想:或許這麼多年,他早已放下了,只是確實被病痛折磨無法,才復來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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