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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她下意識摟緊了喜安,女孩趴在她懷裡,細聲細氣告密道:「他是壞人,安安只有阿娘,沒有這種壞爹爹。」

    女兒還指望著自己,馮玉貞驀地生出主心骨,她溫聲叫女兒先出去,安安不願意,也只得聽她的話,乖乖隨著奴僕在外面等。

    屋室中只剩兩個人,崔淨空道先吃飯,兩個人久久沒有在一張桌上進食,男人的眼睛粘在她身上,馮玉貞有些惱怒,抿兩口粥都不安生。

    她也沒有閒心,直截了當道:「喜安的確是你的骨肉不假,可同你沒有關聯,她隨我姓,你什麼也不必管,權當我一人的女兒。」

    對面的男人卻慢條斯理放下碗,笑道:「嫂嫂又糊塗了,都為我生了孩子,血緣相連,又哪裡會沒有關聯?」

    他略微感嘆道:「嫂嫂總想瞞著我,虎毒尚不食子,我昨日只是氣話,怎麼會真對自己女兒下手?」

    崔淨空起身,繞到馮玉貞身後,見粉頸低垂,心下微動,將手搭在她肩頭:「只是麻煩了你那位丈夫這麼久,該賠禮道歉,好聚好散才是。嫂嫂與我擇日返京,雖有了子嗣,卻至今未拜堂成親,到時補上即可。」

    同她拜堂成親?

    馮玉貞猛地轉過頭,實在不懂崔淨空的意思:「可是我們已經結束了。」

    她心思澄澈,現下一點一點拆解開,念給他聽:「空哥兒,倘若我對你還有什麼用,大可以當面說出來,你之前助我良多,我理應報答,可如今念珠也已摘下,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就此兩清。」

    她又周全補上一句:「我之前住在你府上,的確欠著東西,那時吃穿的消耗便以銀錢折還給你,如此可好?」

    馮玉貞的眼睛太清透,他推測的怒氣、不甘、委屈全沒有,也沒有半點要與他走的念頭。寡嫂是當真要和他散開,並非什麼氣話。

    這些問話,崔淨空一句也答不上來。

    是呢,念珠自個兒散了,這是天大的好事,自此再不必受桎梏,前兩年的不寐之症好了大概,頭疼也在尋到她的衣物後漸漸緩解。

    只是……崔淨空神色莫名,寡嫂的連番逼問下,枉費他聰穎的腦子,汲汲六年後,總算朦朦朧朧意識到了根源所在。

    為何非要睡在那個仿製的府邸才能安眠,為何枕在她的衣物之上,聞到熟悉的香氣才得以安眠?

    又為什麼昨日心知馮玉貞就在他不遠處,便不知不覺,於陌生之地安心睡了整晚?

    第80章 苦

    到底為什麼呢?

    崔淨空尋不到答案,胸口卻因為她這番理智到近乎冷漠的話而凍得隱隱作痛。

    他垂下眼,雖然離了他,馮玉貞並沒有如他所料般落魄。

    在來的路上他尚且胸有成竹,盤算得十分得意:再見面時,寡嫂若是食不果腹,可憐兮兮湊上來懇求,他只肯施捨一點從前的關愛,勉為其難收留她。

    可如今親眼見到她,卻發覺全然不是想像中的場景。

    從前兩人濃情蜜意時,馮玉貞的眉間總掛著一點哀愁,畢竟她在錦衣玉食的宅邸中整日整日關著,唯有崔淨空傍晚回來,才能於夜間短暫沾點人氣兒。

    數年之後再度相逢,馮玉貞反而稍稍丰韻了一些,她年歲輕,又生養了孩子,白淨的臉上蘊著一股包容而敦厚的柔情,只叫他更為之神魂顛倒、欲圖親近。

    原來沒了他,她也能過。

    那些碾轉反側、星月不動的夜晚,抱著殘餘微末香氣的衣衫才得以安眠的人,分明另有其人。

    沒了對方不能過的,從來都不是馮玉貞。

    這個念頭直直撞進腦海,崔淨空悚然而栗,忽而察覺有什麼搖人心魄的東西已經勒住脖頸,他直覺要糟,腦中紛紛亂亂,只知曉得馬上脫身,一旦被栓緊了,日後便要徹底屈居人下,任人擺布了。

    他最憎受人桎梏,可是她太過狡猾,他大抵是過去疏漏,早早掉進圈套,落入下風,一時竟然無法掙脫。

    那隻傷手也止不住顫麻起來,對著旁人尚能泰然處之,然而馮玉貞坐在身前,崔淨空卻驟然感到一陣難堪。

    生怕被體察到這種狼狽,他將那隻手迅速背到身後,不顧疼痛,用力攥緊拳,企圖讓它停下抖動。

    他好像被自己逼問住了,罕見地緘默下來,馮玉貞扭身去瞧,這人甫一與她對視,那雙黑沉幽暗的眼珠反倒率先瞥開。不僅如此,連搭在她肩上的手都一併收了回去。

    沒等多久,崔淨空很快找回自己的聲音,清雋的面容上神態自若:「嫂嫂所言極是,這些年我夜深不寐,後來機緣巧合之下發現,只嫂嫂的舊衣能為我緩解一二。」

    凡事只要同這個邪性的小叔子攪和在一塊,便也跟著不對勁了,便乍一聽這種荒唐事,馮玉貞又自然而然聯想到他枕著自個兒穿過的衣衫入睡,臉上浮起紅雲來。

    她自覺是當娘的人了,女兒此時就站在門外,再牽扯這些男女情愛,顯得很是輕浮。

    可馮玉貞是極溫和、體面的女人,她的善心總不計前嫌地分發出去,叫人抱起希望,她聽聞對方不適,雖已無意,還是側身問他:「好端端的,為何會睡不著?可尋了大夫?」

    她這樣輕柔、體貼的語氣,一下將兩人之間僵硬的氣氛拉回當年情意正濃的時刻。

    崔淨空兜捕住熟悉的溫情,他凝視著馮玉貞的臉,繩子收緊的感覺越發強烈,可這時候他不想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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