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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崔淨空本就為寡嫂心煩意亂,可一想到她整日未醒,滴水不沾,心下不受控生出憂慮來。
他敏銳察覺到這點,臉色又冷了下去。
該餓一餓她的,吃夠了苦頭,才知道別硬著骨頭和他犟。
主子神色莫名,田泰眼睛呼溜呼溜打量,崔淨空朝他一瞥,田泰旋即低眉順眼,一句話也不敢說。
主子近些年脾性更是陰晴不定,那幾件箱子裡的衣服被他輪換著帶上床榻,本來便淺淡的氣味也最終消逝了。他還是不扔,放枕頭下壓著,不准奴僕收拾時動。
昨日再看到夫人,當晚上飯只塞了兩口,站在床邊半夜,只說賞月,床的邊都沒沾。
他等了等,才聽到對方說話:「有粥嗎?」
田泰微一愣怔,回道:「廚子們按您原來的喜好,仍是五香面、蒸卷與鹽煎肉。」
崔淨空疑心重,此番出行,廚子帶的也是自己的人,極少賞臉赴宴。
他擰起眉,吩咐道:「熬碗小米粥,做兩碟清淡的小菜,趕緊送進去,她一天沒進東西。」
「誒,奴才這就去辦。」
田泰扭過身,剛走沒兩步,便聽見男人叫住他:「那個孩子領到何處了?」
「回主子,就在偏房裡,前一刻才醒,送了飯菜進去。」
原來只有一牆之隔。
崔淨空走過去,推開了門。
屋裡點著蠟,馮喜安呆呆坐在椅子上,飯菜沒動,捧著一杯茶水。
看到有人開門,她跳下椅子,跑到他身前,露出一個笑,仰臉問道:「叔叔,你知道我阿娘在哪兒嗎?」
暗光之下,瞧得並不分明,只是因為這張同馮玉貞相似的臉,崔淨空惡意倒是少了些,只淡淡問道:「年歲幾何?」
喜安老老實實問道:「五歲。」
五歲。
總共分別六年,孩子都五歲,看來是離了他不久,便找到了下家。
他怒火中燒,陰鬱的神情不加掩飾,喜安卻絲毫不懼怕,攥緊縮在袖口中的花剪,歪了歪頭,稚氣開口:「我阿娘說要有來有往,我告訴了你一件事,現在叔叔該告訴我阿娘在何處了。」
第79章 我的種
喜安是很伶俐的孩子,她只是打了一個照面,瞧見男人氣度不凡、衣著華美,心中有數,知曉方才那些一言不吭送飯的全是奴才,這才是幕後主使。
見他久久不言,又走近一步,小姑娘癟著嘴,委屈得好像快要哭了,又催促一遍:「叔叔?」
崔淨空只是被馮玉貞叨念得不耐,來確定馮喜安的安危罷了,這個寡嫂同野男人所生的孩子不過是個礙眼的眼中釘,指望他愛屋及烏是全然不可能的。
然而,他欲離開的腳步卻為她停下了。對崔淨空這種少時於虎狼血盆大口下謀生,青年時數次刀尖舔血的人來說,幼童拙劣的偽裝壓根無所遁形,逃不過他的眼。
可是這點僵硬的偽裝,和女孩臉上無辜的神情,一種莫名的玄妙之感憑空擊中了他。
他頭一次對即將襲來的傷痛抱有期待,不躲不閃,只是立在喜安身前。
崔淨空蹲下身,和女孩面對面,目光在她臉上左右逡巡,試圖找出一點佐證來。
他出言,刻意激怒她:「你叫安安?你果真不知曉你娘在我手上嗎?我想要她如何,她就要如……嘶----」
不等他說完,本就擔心阿娘的喜安神情搖動,自打出生以來,馮玉貞雖無萬貫家財,卻竭盡全力將一切好物件堆在她身前,從未和阿娘分離這樣長的時候,馮喜安總算耐不住了。
她從身後掏出什麼物件,亮光於眼前一晃,崔淨空反應極快,迅速捂住側頸,那柄斑斑鏽跡的花剪順勢扎入他手背,割開血肉,霎時間血流如注。
好在喜安年幼,又一日未曾進食,哪怕心性狠絕,看準時機,力道卻小,也不算快,所幸花剪刃口發鈍,因而並未洞穿手掌。
馮喜安失了手,知曉徹底處於劣勢,她本能後退數步,後背緊貼牆壁,以防被逮到。
方才刻意裝出一派天真總算卸了下來,父女二人儘管相貌各異,冰冷、漠然的神韻卻刻在眉梢,馮喜安幼嫩的臉蛋上濺著血,同崔淨空平日的神情十成十的相似。
血沿著刀口一路奔涌,袖子滑落在手肘處,血淌下右腕,浸濕了逐年黯淡的長命鎖,字跡和花紋都描上了暗紅的血色。
崔淨空抬起另一隻手,將仍然豎在手背的花剪拔下,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將花剪捏在掌心,饒有興致地瞧著,馮喜安警惕地盯著他,卻見這個高大的年輕男人不僅不怒極來捉她,反倒魔怔似的低聲笑了起來。
越笑越暢意,不急著止血,任由血滴落於地,無止境地淌,匯集成腳旁的淺窪。
田泰端著膳食,身前另有一奴僕提燈照路,走至院中,便聽見男人的笑聲。
這幾年伺候下來,崔淨空面若冰霜的時候田泰看慣了,哪怕年初擢至刑部尚書,都未曾如此。現下這幾聲笑,已是近些年最為快意的時刻了。
兩人走進,田泰的喜悅和好奇頓時被嚇退了,乍一看到崔淨空因失血而蒼白的臉,愕然一驚,往下一瞧,那隻血肉模糊的手正在不自然地發抖。
他急著上前,忽然發覺手上沉甸甸的,趕忙把膳食塞給一旁的奴僕,慌亂道:「主子,奴才先拿衣服壓一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