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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馮玉貞順勢同周大娘分開,轉身進了院子裡,關上門,那個中年男子忽而薅住自己的頭髮,往上一扯,那張精明的臉便成了皺巴巴的一張皮,被拽了下來,露出原本清俊的少年五官。
無論看過多少回,馮玉貞都會感慨於嚴燁這手出神入化的偽裝,竟然連聲音都能隨之變幻。
他揉了揉腦袋道:「行了,明日再出去轉兩趟,這下又能撐三四個月。」
馮玉貞將灶台上的粥盛一碗給他,由衷道:「太辛苦你了,對了,壁櫥上有我醃的小菜,要是嘗著滋味好,便拿走一壇罷。」
說罷,她把另一碗粥端在手上,轉身回屋,並非是她把人撂在廚房,只是喜安不待見嚴燁,兩個人坐在一塊,這口飯誰也吃不好。
她推開門,喜安果然已經醒了,乖乖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一串九連環擺弄,這是她之前不過一個時辰就解開過的,此時只是百無聊賴解悶用。
「安安,先吃飯吧?」
聽見娘親來了,喜安立馬扔下九連環,挪到床邊,馮玉貞為她穿好鞋,喜安便十分自覺地自己爬上一隻椅子上,馮玉貞望著女兒的小臉埋在大碗裡,呼嚕呼嚕喝粥的可愛模樣,可思及那把花剪的事,不禁微微走神。
說起來,馮喜安自小便異於常人。她尚在襁褓之中時不哭不鬧,只有餓了才哼唧兩聲,誰都能抱,只拿兩隻圓溜溜的、烏黑透亮的眼睛瞧人。
到了牙牙學語的年歲,她也只能從嗓子眼裡冒出兩個氣音,別的孩童蹣跚學步時,喜安卻連爬都費力。
當時許家的婆子們都瞧出異常,在馮玉貞面前卻安慰她放寬心,只道「貴人語遲」。
私底下卻漸漸起了推測:這個大姑娘半路接上、來路不明的馮夫人,怕是生了個痴傻的閨女。
流言蜚語不脛而走,馮玉貞明面上是許家雇的繡娘,卻單獨住於樓閣之上,早早便有人猜測馮玉貞曾與老爺在豐州時暗通曲款,是許雍見不得人的外室。
對於那些戳在她身上的明槍暗箭,馮玉貞頂多只覺得些許不適,然而這些冷言冷語挪到喜安身上,卻是如同扎了她心窩一般。
馮玉貞如何不知曉喜安的異常呢?她摟著女兒,有時望著臂彎中小小的身影,暗自垂淚。
她的喜安雖說不出話,卻知道伸出軟乎乎的手,為阿娘擦去臉上的眼淚。
她把嘴唇貼在女兒額頭,幾乎是懺悔的語調,不求她日後榮華富貴,只盼今生災厄永消,喜樂安康。
等到喜安兩歲,馮玉貞身子調養好了,能獨自帶孩子,便正式向許宛秋道謝,只說不欲再打擾,是時候該收拾東西離開了。
然而許宛秋的回覆卻來的很遲,等了半個月,才托人回她:「孤兒寡母在外謀生,未免太過不易,再遲一年罷。」
許家執意留她的傾向已然十分明顯,馮玉貞困惑至極,實在不懂自己有什麼可供這些貴人們覬覦的,想來想去,又繞到唯一可能同這些人勾纏著關係的崔淨空身上。
可這都兩年多過去,按話本所言,他理應步步升高,嬌妻在側,何故又和她一個不清不白的寡嫂藕斷絲連呢?
馮玉貞面上應承,心裡卻知曉其中蹊蹺,另想法子要帶著女兒從許家脫身。
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半年後的一日,馮玉貞出樓辦事,分不開身,照常由身邊相處了兩三年的丫鬟代為看顧喜安,迴路走到半截,那丫鬟卻慌慌張張來尋她。
喜安把小主子弄倒了。
女兒連話都說不明白,平日裡跟個小木頭人似的,怎麼會出手傷人?
馮玉貞跑的鞋都要掉了,那丫鬟都險些追不上她,她甫一進門,便見那個金貴的小男孩窩在同樣金貴的許家主母懷裡,哇哇大哭,一眾奴僕慌慌張張圍著,無從下手。
自己的小姑娘卻孤零零坐在一旁的冷板凳上,頭上她親手扎的小辮子亂七八糟地散開,身上灰撲撲的,兩隻小手乖乖的放在膝頭。
馮玉貞心裡泛酸,衝過去將喜安一把揪進懷裡,著急地問:「安安,可是哪裡不舒服?」
喜安仍然訥訥的,任由她娘捧起她的臉,這一下便瞧見小臉上的手印,又挽起兩條胳膊,胳膊上也有類似的印跡。
小孩皮子薄,力氣大點就青紅一片,馮玉貞心疼極了,她低聲問道:「疼不疼?」
喜安不說話,只埋頭在她胸口,那邊,馮玉貞聽到那個男孩抽抽噎噎控訴道:「她是個怪、怪物嗚嗚……」
許家主母坐在上位,冷眼睨著她,她不用開口,一旁的乳母倒是張嘴,利落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少爺無非是想同她玩耍,誰知一下被推到了地上,這也就罷了,還非要打臉----馮姑娘,你自己瞧瞧。」
這個男孩正是許家主母的幼子,比喜安大八九個月,均是同年所生。一瞧,可不是麼,男孩哭花的臉上掛著彩,還留有一道淺淺的血痕。
自己的女兒,馮玉貞哪兒會不知曉她的性情?她不只聽聞這乳母一面之辭,低下頭溫聲去問:「安安,你告訴娘,是你先動的手嗎?」
喜安抬起頭,直直望著她的臉,搖了搖頭,小聲道:「阿娘,他擰我的臉,疼。」
乳母卻不依不饒:「小姑娘家家的,怎地戾氣如此之重?把臉都劃了,衝著眼睛下手,馮姑娘,你是沒在當場,你女兒撲上來打人,真像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