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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李疇與田泰都以為主子大抵全然忘卻了前兩日的癔症,也都戰戰兢兢不敢重提。直到一個月後,他命二人共同操辦一事,另於城郊建起一座府宅。
應該說李疇與田泰近些年跟著崔淨空左右行事,自然也被磨礪出了能力,雖覺得這道命令蹊蹺而急促,還是順應下來,細問可有何要求。
崔淨空負手而立:「只有一點,我要它同黔山鎮的那間府宅別無二致,一牆一隅,一磚一瓦,半點差別都不能有。燒了的那個什麼樣,這個就什麼樣。」
他分明語氣平淡,可跪在地上的李疇聽著聽著,卻不自覺寒毛直豎,這時候他才知曉,原來一分一毫,崔淨空都從未忘記過。
第73章 假象
城郊的府宅年初起建,田泰與李疇除了每日睡的那幾個時辰,幾乎一刻也不歇。
概因主子大抵橫豎睡不著,下值後乾脆親自前來查看,人來了,儘管只是靜靜用那雙冰冷的眼珠一言不發盯著看,李疇和田泰二人卻宛若千鈞壓頂,越發謹慎。
甫一完工,只讓僕從簡略打掃兩日,連浮灰都沒落乾淨, 第三日崔淨空便歇在了此處。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急迫,本人卻恍然未覺,他自己很有一套申辯的理由:那回足足有四五日不寐,神志錯亂,因而才誤將那件月牙白袍翻了出來。
儘管這件舊衣在崔淨空眼裡十成十的礙眼:泛黃、落時、不合身。那日轉醒起身,崔淨空憶起前日種種亂象,頓覺十分可笑----
如今他官運亨通、身居高位,討好者如過江之鯽,金銀珠寶一樣不缺,早已不是那個貧弱書生,被她賞賜似的送一件破衣裳就樂得找不著北。
這衣服不過也是當初忘丟了而已,原想叫侍女揀起扔了,只是記起這兩日難得踏實香甜的夢境,才勉為其難又從侍女手中奪回留下。
可是,他到底做了一個什麼夢?崔淨空回憶片刻,心想總歸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遂拋之腦後。
這件衣服提醒了他,或許舊物能稍稍緩解這樁病症,於是下令叫一直侍候左右的兩人去郊外建府。
他推測的一點不錯,搬進去當晚,點起燈的剎那,室內熟悉的擺設影影綽綽,大紅的鴛鴦喜被蓋在身上,久違的、柔軟的睡意包裹住心神,他甘之若飴地沉淪下去,一夜好眠。
崔淨空不治而愈,卻又意外新添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癖好----他好像離不開這張床了,住在京城的府宅里,仍然無法入睡。
這一年來,他大半時候都宿在此處,大紅喜被,並蒂蓮對枕,床幔輕紗,好似鐫刻在魂和骨里,一晚也離不了。
轉睫彌月,今日升遷宴上他吃多了酒,不欲路途上勞累,本只想在城裡湊合一晚。
可灌下醒酒湯,仍微有些眩暈,頭疼如影隨形,仿像萬千串相連的爆竹於耳畔噼里啪啦炸響,他再躺不能,不得安寧。
只好半夜再度駛回郊外,只遠遠瞧見那兩個紅燈籠,一股心悸和期待驀地生出,而尖銳難忍的疼痛霎時間不翼而飛。
再挨上枕頭,雙手交叉放於腹上,他順心入睡。只是今夜紅燭燃得十分快,暖香浮動,昏昏欲睡間,全身好似盪在水波里,神絲搖曳。
那雙手重新回來了,很輕柔地按著他的胸口,心腔里湧上一股酸澀難言的東西,沖得眼眶濕熱,崔淨空迫不及待地拉住這雙手,臉頰朝手心蹭過去,抱怨道:「嫂嫂,我頭疼。」
話音又低又輕,崔淨空話音略帶一點委屈,他自己是體察不出來的:「為何遲遲不歸?我差點就要把你忘了。」
那雙撫弄他的手方才便僵硬頓滯了,像兩隻呆木頭,硬硬硌在他側臉。
崔淨空心中一緊,糟了,怪他方才語氣嚴厲,把寡嫂猛不丁嚇到了,她膽子太小,再把人嚇跑一次,再不願意回來,他要上哪兒尋她?馮玉貞神通廣大,他如何也尋不到。
於是語氣急急和緩下來,牢獄中等同於玉面修羅,隱隱有酷吏之稱的男人軟下聲,低眉懇求道:「嫂嫂莫怕,方才我又同你犯渾,只是見你很久不回來,我一時著急罷了。」
他的尾音里勾著甜蜜的回憶:「嫂嫂為我揉揉頭罷?就像是我們當初在村里一樣。」
這張臉上露出哀求的神情,模樣很是動人,女人的手總算又動起來。只不過兩下,崔淨空擰起眉,不對,她怎麼按得這樣輕?
位置也錯了,該是再偏下一點,嫂嫂最清楚,他每每弦月發作時,馮玉貞都為他細緻耐心地揉撫,月復一月,萬不可能出錯。
「嫂嫂,你手上的繭呢?」崔淨空闔著眼,面容已經徹底冷淡了下來。
滿室溫情因為這突兀的一句話凝結落地,那雙手哆哆嗦嗦。
他只覺得眼前罩著一層厚重的帷幕,劇烈的頭疼捲土重來,他眼睫顫動,終於掀起了好似同眼瞼黏在一起、沉重無比的眼皮。
睜眼的驟然間,男人清雋的容貌神態扭曲,宛若厲鬼。
田泰跟做賊似的踮著腳尖,沿積雪少的院邊往正房走,生怕發出一點動靜,將屋裡淺眠的主子弄醒。
「啊----!救命,救命啊!」
然而萬籟俱寂中,女子尖叫聲猶如裂錦,撕裂了安逸的夜空。
田泰腦門一瞬間便冒出冷汗,他登時大步邁出去,可地上結了冰,腳下打滑,摔進雪裡,結結實實打了好幾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