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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他不得不語氣一頓,接著道:「然後,你親手捂死了它。」
不過是件無足掛齒的小事,弘慧時至如今,舊事重提,怕不是又想引他懺悔的陳詞濫調。
崔淨空冷嗤一聲,漆黑的眼珠轉了一轉:「弘慧,你說錯了。我治好它的傷口,每日起早摘嫩葉餵養,為它搭建鋪滿乾草的巢穴,它被我養得羽翼漸豐之時,卻獨自飛走了。」
「如此頑劣、不知感恩,沒過兩日,大抵是在外面受了寒,它又重新飛了回來。可我不再相信它。能逃第一次,第二次也不會遠,我乾脆將它誘到掌心間,合掌捂住,斷氣後我將其葬於後山,如此它便可安安生生陪在我身側。」
青年淡漠的話音在空曠的殿內盪開,巨大的神像俯瞰著渺小的兩個凡人,面容慈悲又冰冷。
弘慧咽下一口血,沒有露出半點破綻,事已成,而崔淨空對此一無所知,仍舊執迷不悟。
他已經沒有多少精力招架,只長吁一聲,意有所指:「你果真從不覺得後悔嗎?」
崔淨空不在意,他知曉今日這一番話已然接近尾聲,不再與他斡旋,扔下意興闌珊的一個字:「不。」
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來,馮玉貞還在那棵梅花樹下等他。
寡嫂背對著他,她身形纖細,有幾根福條飄在青絲之上,崔淨空快步走上去,將其拈開。
他喊她:「嫂嫂。」
「……嗯。」馮玉貞有些滯澀地扭過身,她將目光從身旁那群女孩身上挪開,面上掛著丁點兒的笑:「不慢呢,我還以為還要再等一會兒。」
女人言語間嘴唇發乾,大抵是她臉色不好看,崔淨空不動聲色地探進她的袍袖裡,輕輕攥住她的手,有些冰涼。
到底是佛門淨地,崔淨空不在乎,可馮玉貞或許不願於此地孟浪,神情和動作都透著一股僵硬的不情願。
崔淨空放開她,問道:「可是在外面凍著了?」
馮玉貞搖搖頭,輕聲道:「只是方才站久,爬山也累,有些倦怠了。空哥兒,我們走罷?」
本來已經抬起腳,崔淨空瞧著著已經走開兩步的女人,想到她先前那句話,隨口問道:「不去求籤了?」
馮玉貞這才反應過來,那是她那時找的一個轉開話題的藉口。然而前後不過一刻,卻好似有山水相隔,她的心境已然判若兩人。
本來就是個說辭,雖然她確實也動了求籤的心,欲圖拜一拜菩薩,求她解惑該如何面對小叔子,然而漫天神佛此刻失去用武之地,已不必白費功夫了。
崔淨空突地心口錯落一拍,冥冥中好似有什麼東西從身邊游過,他伸手去抓它的尾巴,卻如同一顆白晝流星般划過,再尋不到。
他悵然若失,臨了下山,一旁已有扛著幾頂小轎的腳夫候在一邊,等生意上門。
崔淨空卻不去搭理這些現成省力的手段,只是俯下身,馮玉貞沒再堅持,一回生二回熟,縮在他的背上,由人慢慢背下山。
寡嫂大概是真累了,一點聲兒也不發。崔淨空於是放慢了腳步,此時已然臨近晌午,上山下山,人來人往,不時有人向他們張望,只嘆少年人情濃熾烈,怕是新婚燕爾,因而倍加疼護。
只是,這對夫妻里,丈夫一表人才,妻子卻把臉枕在他肩頭,看不見面容。而馮玉貞偷偷掉了兩滴淚,很少,連他的衣衫也沒有弄濕。
因此,崔淨空錯失了最後一個體察的機會。
回到府上,馮玉貞照常行事,並未露出端倪。待那日初聞時掀起的驚濤駭浪平靜下來,她也冒出一點懷疑,摻雜著微不可查的希冀:小叔子對她所有的溫柔相待,果真全是逢場作戲嗎?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她不願只聽信一人之辭,況且崔淨空與靈撫寺本就有前塵糾葛,然而,馮玉貞又不由得自嘲,靈撫寺並沒有故意騙她的必要。
如若是假的,她自然高興,可萬一是真的,她又要如何自處?崔淨空真會放她走嗎?
馮玉貞抬起頭,她望向窗戶之外,見一隻飛鳥掠過這塊四四方方的碧藍長空,拖著絢麗的尾羽,眨眼睛的空隙間便飛去了更廣闊、渺遠的天際。
馮玉貞一時拿不準主意,將寺廟那件事死死掖在心裡,面上不敢顯露出半分。
她這才發現這一年跟崔淨空的朝夕相處中,她學聰明了許多,於偽裝一事上也有五六分天賦。
寡嫂眉眼柔和,自靈撫寺回來後,反倒更為溫柔體貼。崔淨空以為此番不虛此行,總算金石為開,一時間二人竟呈現出蜜裡調油的架勢。
二月中旬,崔淨空不日後就要啟程。
馮玉貞坐在床沿,逐一將春闈需攜帶的大小物件通通念了一遍。崔淨空則里里外外沐浴乾淨,合著裡衣上床。
青年長發濡濕了後背的衣料,偏偏不愛叫他人近身伺候。於是又給馮玉貞添了麻煩,她無奈地拿著晾乾的臉帕,為他不緊不慢地絞乾濕發。
澄黃的明火下,女人的臉頰窄緊,頸子細細一截,前兩日他真有些小心翼翼,在床榻上都不敢亂來,生怕微微一個用力,寡嫂就好似水中月鏡中花,是個不存在的虛影,晃一晃便消失在眼前。
崔淨空驀地生出一陣不虞來----怎麼每天好吃好喝養著,她還是瘦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