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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不說不成,她沒法表示大度地寬容,昨日的一切歷歷在目,冷硬的墓碑、身前的青年,口舌間好似還縈繞著一股濃厚的鐵鏽味。
她啟唇道:「空哥兒,我們之間……還是再考慮考慮罷。」
馮玉貞沒有抬頭,因而也錯過了青年驟然停滯住的神情,好似一面噼里啪啦破碎的銅鏡,那些今早掩藏於肉皮下的乖戾翻湧溢出。
考慮考慮,不若直接說是要同他分開!
不過是為了一個已死之人,竟然要同他鬧到這般田地?
他早就知道的,崔淨空面無神情,舌尖尚且還殘留著她咬破時的痛楚,他想,早就該硬著心腸,不答應給她治腿的。
止不住陰暗地思索,她從何時便盤算著要離了他?可真是被枕頭風吹昏了頭,玩鷹的被鷹啄了眼。寡嫂的腿好了,走得穩健,自然不必再依附他了。
腦海中迅疾地閃過從前所有的可疑之處來,是誰帶壞了她?馮玉貞乖順軟弱,兩人分明已經板上釘釘,去哪兒都以夫妻相稱,她為他在陵都吃的苦、受的累都做不得假。
為何這幾日馮玉貞的態度卻急轉直下,甚至到了要同他「再考慮考慮」的程度?
崔淨空忍了忍,出手去牽她,馮玉貞下意識躲開。指尖縮回袖口,抗拒之意溢於言表。
她接著道:「空哥兒,你是有大造化的人,我大字不識,哪裡都配不上你,你我二人,實非良配。」
馮玉貞嘴上說著,心中卻難以自抑的酸澀,眼眶泛濕。
兩人站了半晌,崔淨空驀地淡淡道:「是大伯母告訴你哥哥牙牌之事的?」
這一句話直接戳穿了二人之間的窗戶紙,馮玉貞悚然一驚,她抬頭迎上好似洞察萬事的青年:「你何時知曉的?」
她的防備幾乎從眼睛裡滲出來,崔淨空不等對方先行指責,強硬拽著女人的手,一徑貼在自己側臉上,正是她昨日打的地方。
他烏沉的眼珠牢牢鎖住她的臉,誘哄道:「嫂嫂只管打,出了這口惡氣才好。」
崔淨空好像以為讓她打一打便能應付過去,那時折磨她許久的內心煎熬,全數被襯成了無理取鬧。
誰稀罕打你?
她使勁往外抽手,硬是抽不動,滿腔的委屈霎時間傾倒出來,她紅著眼睛狠狠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實在不爭氣,她本想著要冷聲質問他,卻越哭越急,夾雜著兩聲抽噎:「這是我和澤哥兒的私事,你當時憑什麼瞞著我?害我差點錯怪他,要不是大伯母無意說漏了嘴,我還要被蒙在鼓裡……崔淨空,你倒覺得打兩下,不痛不癢就沒事了?」
馮玉貞奮力一掙,總算掙脫,慣性向後踉蹌兩步,眼瞅著要倒,站在對面的青年眼疾手快,將她一把擁進懷裡。
「嗚……你放開我!」
馮玉貞半點不願碰觸到他,捏拳打他,崔淨空卻死死摟著,兩人緊密相貼,任由她拳腳相加。
胡亂打得手疼,眼淚全蹭在他胸前,鼻尖卻忽地嗅聞到他身上衣衫散發出的淺淡氣味。
山野草木香與皮毛淡淡的膻氣混雜,已經淡得出奇,幾近消散,可馮玉貞還是認出,這是崔澤身上的氣味。
她的力道驟然鬆弛下來,拽著衣襟放聲痛哭,心中五味雜陳,或許她自己也不甚清楚,不知此番是在哭逝去的亡夫,還是哭屢次矇騙自己的小叔子。
崔淨空撫著她散落肩頭的長髮,等人情緒稍褪,引去凳子上坐下,才道:「求嫂嫂原諒,我一時鬼迷心竅,鑄成大錯,之後更不敢告知嫂嫂。」
馮玉貞不去看他,盯著自己半趿的鞋,悶悶嘲道:「鬼迷心竅?」
「我只是……太在意了。」
青年蹲下身,便成了他在仰視她:「嫂嫂,我做不到在你面前為他人說好話。」
馮玉貞心口一跳,便聽他好似字字懇切道:「從未有人教過我如何做。父母早逝,廟中僧侶憎我,每每逼迫我誦經淨心,只學了一肚子佛經;後來僥倖被鍾夫子看中,又日夜研讀之乎者也。」
「因而情竇初開,不知如何才能妥善處理,屢屢惹嫂嫂傷心,說出要離了我的氣話,也是我罪有應得。」
半真半假雜糅,崔淨空幾乎要把自己都說動了。假的是哪處,真的又是哪部分,只怕他自己都混為一談,糾纏不清。
他只顧得上目不轉睛地望著寡嫂哭花的臉:「我實在笨拙,但好在悟性尚可,求嫂嫂教我。」
崔淨空這樣眼巴巴望著她----馮玉貞神思出走,覺得現在的小叔子宛若在搖尾乞憐。
「你不必……」她側開臉,無論什麼時候,他這副可憐樣,馮玉貞都於心不忍。
來日位高權重之人如此在她腳邊附小做低,馮玉貞難免感覺折辱了他。她的善心適時出來作祟,好在累累的教訓還是及時喚回了理智。
「空哥兒,」她嘆一聲,轉過頭看他:「我恐怕教不了你什麼。」
青年望著她泛紅的眼瞼,在心下感嘆道,寡嫂的心竟然也能冷得像塊石頭。
崔淨空垂下眼,暗自咬牙,恨她心冷,為了一個已逝之人而拋棄他,面上卻挽留道:「春闈近在眼前,嫂嫂這時卻要同我分離……難道嫂嫂連一個機會都不肯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