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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崔淨空放輕力道,幾乎跟羽毛似的,落在她左小腿上撫摸:「嫂嫂,我們這就去找那個大夫。」

    他看不見懷裡人的神情,只聽到悶悶的應聲,含著濃厚的哭腔,更是顧憐,將人護著後腦勺,壓進懷裡。

    卻聽見女人瓮聲瓮氣道:「我的腿好多了……只是,澤哥兒的忌辰快到了。」

    擁著她的兩臂驟然收緊,馮玉貞牙縫裡溜出痛呼,旋即咬住,沒有出聲,頭頂傳來青年冷淡的聲音:「嫂嫂,你是想起了兄長,一時慌了心神才摔倒的?」

    馮玉貞窩在青年胸口,仰起臉,泫然欲泣道:「大伯母同我提了一嘴,我便想起他了,一時情不自禁。」

    紅通通的眼睛好似飽含柔情,寡嫂嘴裡的每一個字都輕柔極了:「空哥兒,你隨我一起去看看他罷?」

    崔淨空一言不發,他只是用視線一寸一寸勾勒過她的五官,良久,他抬手抹去女人眼角的淚珠,簡短回道:「好。」

    懷抱不知何時也失去了本該有的溫情,一路上沉默無言。

    只是一個死透的人。

    崔淨空想,那個所謂的兄長早已黃土埋身,馮玉貞畢竟曾與他結為夫妻,她要去看,也不過只是出於往日的情意……

    不必在意,和死人爭什麼?可越是理智,烏沉的眼珠卻宛若要流出濃黑的墨汁,臉上不自覺扯出一個陰冷的笑。

    好一個情不自禁。

    你為我那個早死的好哥哥情不自禁,那我又算什麼?

    自從二人回到府上,馮玉貞便開始緊鑼密鼓張羅起來。她特意出門一趟,也向崔淨空報備,是要去鎮上的凶肆。

    她去買,也不買現成的,偏要購置幾塌厚厚黃白紙,篤定心誠則靈,自己親手裁剪,紮成金銀紙錠、嗩吶、聚寶盆。

    該是要多扎一點的,她心裡嘀咕著,崔澤生前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到了地府,可不全賴於她將錢財燒過去給他嗎?

    大年初三都未曾停下的繡活都暫時撂放了,除了吃飯睡覺,馮玉貞便坐在院子裡頭,身邊放一個盛放的竹籃,手頭一刻不停地忙活著。

    幾天下來就折下兩籠,堆成兩座冒尖的小山。她並不讓旁人插手,丫鬟們只得在旁邊站著,崔淨空曾經想坐她旁邊,也被客客氣氣請走去讀書了。

    這是她跟崔澤的事。同木屋一樣,不想讓別人攪和進來。

    她捏完最後一張黃紙,嘴上恰好默念道:「一千。」馮玉貞把最後一筐拎起,放到屋裡去,適逢崔淨空出來,兩個人便在門口撞見了。

    對方先低頭,叫她一聲:「嫂嫂。」

    這幾日沒顧得上他,雖然兩個人睡一張床,然而她沒心力去應付,每天也說不了幾句話。

    那張昭示真相的牙牌被她偷偷藏在衣櫃深處,尚未想好如何同他攤牌。她鬥不過,害怕再次受他矇騙。

    於是只略點了點頭,神情便顯得有些冷淡,拎著筐進門,她並未發覺,二人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青年抽出了她髮髻上的那支玉簪。

    是崔澤送她的玉簪。

    馮玉貞已經有段時日未碰過崔澤送她的首飾了。這兩日卻又拿出那個小盒,用心擦拭過,又佩戴起來。

    而崔淨空送的那支銀釵,就想他本人一樣,早不知被她卸在何處。哪怕成天在她面前,也比不過一方遙遠的墓碑。

    崔淨空望著女人的背影,繼而收回視線,細細打量掌心裡的物件,想要看出它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

    瑕玉,花樣拙劣,橫著兩道淺淺的裂紋,是先前馮玉貞第一回 從崔澤手裡接過,沒拿穩扔壞的。

    簪頭硌在肉里,生出鈍鈍的痛感。崔淨空不知想到什麼,他握著這根簪子,面色如常。

    卻突然抬高手臂,緩緩鬆開併攏的五指。

    玉簪半空下墜,女人倉惶呼喊道:「不要!」

    噼啪----

    它是這樣不堪一擊,本就有了裂紋,磕在地面的一瞬間便碎成了幾段,細小的碎片向四周迸濺而去,那些碎片如同細小的刀鋒,咻咻射入來遲一步的馮玉貞的眸底。

    碎了。

    澤哥兒送她的玉簪,碎了。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竭力伸長去接住的手上空空如也,姿勢可笑。

    女人徒勞地拾起那幾截殘骸,鋒利的斷口劃傷血肉,試圖重新拼起一個完整的、崔澤當初放在她手上的玉簪。

    這是丈夫送她的最後一個禮物,崔澤捂著脖子倒下時也不忘送給她。世上唯獨一支,碎了就沒了,連一個念想都留不下。

    兩個丫鬟上來拉她,竟然拽不動。直到一隻大手掐住馮玉貞的手臂,使勁把人從地上提起來。

    崔淨空掐住纖細的手腕,在女人虎口處用了巧勁兒一捏,她無力抗衡,只得頹然鬆開。

    手掌不自覺顫抖著,低頭一看,不淺的幾處傷口蜿蜒著血跡,血珠幾乎淌到了手腕,好似又多出兩道暗紅的傷口。

    「你……」

    崔淨空還沒來得及出口,忽地變了臉色,目光一滯,生平頭一次話梗在喉頭,無法脫口。

    馮玉貞漲紅了一雙杏眼,神情悲戚,她抵在桌前,一言不發,咬唇直直盯著他,眼眸深處好似帶有一絲憎惡和怨懟。

    憎惡?

    一時晃神,馮玉貞已經掙開他的桎梏,又把那隻鮮血淋漓的手重新合上了,她垂下頭,扭過身子,一眼都不去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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