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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他體察到方才自己言語中的歧義,這二十幾年在粗聲粗氣的男人堆里呆慣了,好不容易遇上心思細膩的心儀女子,嘴上不注意,又嚇住了她。

    趙陽毅朝她耐心解釋道:「我絕沒有旁的意思,這是我原先做壞的,你瞧----」

    那隻椅子在他身旁,他出手一推,它便在原地打晃,沒兩下向一側倒去。馮玉貞定睛一看,原是一條椅子腿短一小截,怕是上一秒坐上去,下一秒就要連人帶椅子摔個屁股墩。

    他上前,把茶盞遞給她:「喝口水罷,此處東西簡陋,只好暫時委屈你了。」

    馮玉貞只說自己不太渴,接過茶盞放在手心裡,她見趙陽毅不避諱地仰頭喝下,這才稍放下心。

    挨著床沿坐下,屁股只沾了一點邊,姿態拘謹,兩條細腿老老實實並著,窗口溜進的一束四四方方的陽光,恰好將她籠住。

    她低頭輕抿了一口,烏黑的髮髻上插著的那根銀釵如同往事重現一般,再次於他眸底閃爍,那方窗台上男女糾纏、勃發的春情霎時間爬上心頭。

    女人那兩聲無力的低吟好似貼在他耳畔,在他往後的夢裡日夜不休,趙陽毅耳尖燙紅,轉頭撇開視線。

    他聲音發緊:「你可能不知曉,我已搬離鎮子。工坊頻頻鬧事,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蹊蹺。此番我也是想告知你,諸多事背後,多半和你那個小叔子----崔淨空有關。」

    茶盞中頓地顛簸起一朵水花來,馮玉貞捧著這杯茶盞,細究起來,心裡卻有並無太多訝異。早在那天街上撞見趙陽毅被為難,便已經生出這個猜測。

    如今雖被證實崔淨空確與此事相關,卻半分喜色也無,趙陽毅分明是在揭示崔淨空犯下的錯,她卻忐忑地好似在等著被審判。

    趙陽毅觀察她的神色,見她並未吃驚,一時間也冒出困惑來。他把那個椅子拖過來,穩噹噹地坐在上面。

    先前被推一推便倒地的椅子,在他身下卻很服帖地立著,趙陽毅接著道:「他先是攜刀夜半來襲,我手無寸鐵,險些喪命。他雖然饒我一命,可後來工坊的活計就不太平了。

    這樣連番出事,店面最終開不下去了,而七天前,他給我下了最後通牒:若我主動離開鎮上,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倘若不然,必下殺手。」

    原是如此……馮玉貞捏著茶盞指尖泛白,她回憶起那個驚醒的夜晚,怪不得,怪不得那日身旁的崔淨空不知所蹤,被她逮個正著,卻仍然一臉鎮定地矇騙她,而她也十分好糊弄,只是聽他說一說便輕信了。

    那雙為她細細擦拭足底的手,興許在一個時辰前才拿著冷鐵破開血肉,俯下來同她緊密交纏的微涼薄唇,同樣沖旁人吐露出宛若流著毒汁一般的恐嚇與惡語。

    馮玉貞想不到----你叫她如何去想?她一度以為這一世的崔淨空和話本里的那位崔相已然相差甚遠。

    不管是他大相逕庭的性情、好似憑空出現提攜他的貴人,最重要的還是那條免去許多波折,步步高升的青雲路。因而每每夢見話本里的男人,馮玉貞實則都抱著觀望第三人的態度。

    可這些表象如同水月鏡花一般遮住了她的眼,只消襲來一陣微風,將平靜的湖面吹皺,美景霎時間煙消雲散,湖面之下的亂石暴露無遺。

    馮玉貞忽地瞥見趙陽毅臉上的傷口還未痊癒,只結了兩條蚯蚓似的血痂,行兇者一目了然。

    她心知肚明崔淨空為何對趙陽毅不依不饒,負罪感壓在肩頭,愧疚道:「你被害得失去生計,現下臉上又添了彩,全怨我牽連了你……」

    趙陽毅見她臉色蒼白,可見她也是被蒙在鼓裡受騙,於是軟聲安慰道:「並非如此,恰好我舅舅五十有四,年事漸高,乾脆趁此契機,收拾回老家頤養天年去了。」

    馮玉貞只默默聽著,卻比誰都清楚,生意被砸了只得捲鋪蓋走人,肯定沒人是自願的。她窩囊了兩輩子,也沒想過會由於自己的緣故,害得別人走投無路。

    她情緒低落,兀自苦笑一聲,先前半信半疑的四分猜測也成了八分。馮玉貞從袖口的掛袋裡拿出那隻木球,澀然問道:「趙大哥,這可是你的手筆?」

    趙陽毅望見她掌心裡的物件,有些慌張地眨了眨眼,這是他費了半個月雕刻出來,興致沖沖拿去討她歡心的,只是那天……

    每個字都像是從牙關溜出來似的,趙陽毅難以啟齒道:「妹子,我,我絕不是那等輕浮滑頭,只是……我其實還去過你們府上一趟,當時將它遺漏在那兒了。」

    驀地,馮玉貞心口一跳,她從紛亂的思緒里好似猛然間抓住其中一縷,可理智警告她莫要深究,可事與願違,趙陽毅心一橫,見話說到這兒份上,乾脆合盤托出。

    「我不知道是湊巧還是刻意為之,李管家說你請我到府上一敘,我如約而至,他又不肯往裡帶,只叫我一個人順著路進到庭院裡,然後我就看到你,你……和那個崔淨空,兩個人在窗邊……」

    趙陽毅話聲愈低,後面的話他不能脫口了。

    屋室內悄然無聲。

    坐在床邊的女人忽地僵住了。對面的人說的全是些耳熟的字,可合成話,她卻聽不懂了。馮玉貞茫然地想,窗邊?何時在窗邊?在窗邊兩個人又幹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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