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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好在現下加上奴僕人不算多,馮玉貞料理起來不算繁重,之後幾天又抽空出府去銀鋪一趟。
準備完畢,十月初三,崔淨空生辰當天,偏偏他事務繁重,深夜才踩著一路月光歸家。
本以為馮玉貞已然睡下,結果推開門,人卻在床邊坐著,一旁紅燭只餘下半截,女人眼中帶有疲色,顯然是硬撐熬到了現在。
崔淨空機敏洞察到她身上的反常,譬如馮玉貞坐在床沿,並未更衣,而是穿著一身與白日不同,半新的湘妃色羅衫,髮髻也沒有散下,頭上還戴著他送的華美銀釵。
馮玉貞見他總算回來,晃晃腦袋驅散困意,崔淨空走到她身前,不待他開口問,女人先發制人,她綻開一抹笑意,道:「空哥兒,生辰吉樂。」
崔淨空只瞧見她的手向身後一掏摸,從被褥下拿出一塊紅布包裹的圓環狀物件。她不緊不慢揭開,這方粗糙的紅布之中,原來躺著一串長命鎖。
馮玉貞望向他,溫聲道:「手給我。」
他恍然間察覺自己的臉從方才就繃得很緊,聽見寡嫂這樣說,竟然很乖順地將自己的右手遞過去,她拽著他的手腕,將長命鎖套上去。
「在我娘家那裡,每個孩子百日後親族就會為他打一把長命鎖,寓意化煞消災,祈求福壽。」
馮玉貞考慮良久,只覺得送什麼都不甚滿意,大抵是那天夢中人的慘狀叫她記憶猶深,乾脆給他打一把長命鎖,樣式簡樸,正面寫著「長命百歲」,背後是麒麟祥瑞。
暖色的燭光為她的眼睫鍍上淺淡的暖光,女人臉上睏倦,卻還是沖他眉眼彎彎:「空哥兒,願你此後向善,平安順遂,長命百歲。」
崔淨空本來是要覺得可笑的。他要笑馮玉貞的天真,分明自己都上了賊船,卻還盼望著他回頭是岸,此後向善。
然而現下,他卻只能拿那雙烏沉的眼眸看向她,與其說是凝視,倒不如說是呆傻愣怔。
左腕上的陳舊念珠尚未由馮玉貞取下,右腕上便被她套上一把新的鎖。
手臂垂下,長命鎖便貼在手背,崔淨空右手輕微一抖,突然有些懷疑:這把鎖當真只是普通的物件嗎?還是讓靈撫寺那群和尚動過手腳,亦或是讓人趁機下蠱投毒?
倘若沒有下蠱、並未塗毒,為何他胸口又熱又漲,眼眶生出細微的酸澀,幾乎令他口不能言?
第49章 東窗事發
馮玉貞等了許久,不見對方任何的回話亦或是反應。小叔子一味沉默,他的兩片薄唇只是閉合著,抿成一條僵直的線條。
這張常常將馮玉貞堵得啞口無言、亦或是面紅耳赤的嘴,好似在被她套上長命鎖的頃刻間失語了,再沒法張開,吐露些適意、得體的話。
是不喜歡嗎?她心裡打鼓,惴惴然地想,日後他將位高權重,奇珍異寶在其眼裡同瓦礫碎石一般。這串長命鎖放到夢裡的崔相面前,大抵連當他的足下泥都不夠格。
過了一會兒,青年才開口,聲音沒什麼起伏變化,聽著十分沉著:「嫂嫂是如何得知我的生辰年月的?」
馮玉貞抬眼望他,回道:「我聽大伯母提了一次,便記在了心裡。空哥兒可是不待見這個?」
崔淨空又不說話了。
她強打起精神,這幾日小叔子回府都是天黑後再等一盞茶的功夫,早晚差不了多少時候,所以今晚也是按照以往的點,估摸著時候揉面下鍋的長壽麵。
端在桌上,卻因久等不至,早就涼了。可惜如今時候太遲,只得明早為他再煮一碗補上。
現下屋室內闃無人聲,兩人拉長的黑影於白牆之上寂寂相對而立,馮玉貞眼皮沉重,快要徹底耷拉下來的時候,大腿上卻倏地一沉,有什麼東西掂量著力道輕輕放下來。
馮玉貞下意識抬手撫上去,困意驅散大半,他瞧見青年墨黑的發頂,他不知何時俯下身,大抵是席地坐在她腳邊,兩手環住她的小腿,將頭枕在女人放在床沿的腿上。
青年將下巴頦兒擱在她的膝頭,馮玉貞腿上始終不長肉,兩條細細瘦瘦的腿上膝骨突立,他的下巴抵在硬骨之上,傳來一陣鈍鈍的痛感。
總而言之是痛的----
和方才那股他壓了又壓,險些迸裂出胸口的強烈情感源於一處,這種幾近疼痛的感受和從前貼近寡嫂時的愉悅截然不同。
崔淨空並不懼怕疼痛,法玄咒詛生出的疼痛只能在這具血肉之軀上肆虐,因而越是痛苦他越是不屑,概因譏諷法玄縱使以身為咒,崔淨空的魂靈仍然落拓自在,犯下罪行累累,任誰也無法束縛。
可是現在,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慌,只望見馮玉貞這張疲色的臉,疼痛再次叩擊魂靈,這種不可違逆的力量不費吹灰之力的斬獲了他。
「怎麼了?」
女人白淨的面容泛起關切的柔情,那虛長的兩歲也忽然有了實感,成了一條寬闊而蕩漾的大河,淹過他的身體。
這種年長者的溫情令他痴迷地盯著,她的手指穿過茂密的髮鬢,輕撫在青年側臉之上,聲音像是從鼻腔里輕哼出來,哄孩子入睡一般:「可是餓了?我給你下碗面吃罷。」
「不餓。」
他忽而垂下眼,糾纏著寡嫂日夜狂歡的那兩天都沒這副躊躇情態。
紛紛的情慾在這個夜晚被剝離出這具軀殼,他曾經用唇舌吻過全身、手掌無數次遊走在身下的人,現在卻只是想抱一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