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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馮玉貞老實巴交兩輩子,只有遭別人欺負的份,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成為手上沾血的那個。
崔淨空不慌不滿探進她袖口,將濕帕子順著手腕轉一圈,只輕描淡寫道:「若來了捕快,嫂嫂只需咬死稱沒見過他。一個無家可歸的地痞醉漢,興許酒後觸了誰的霉頭,或只是絆到石頭,不慎一頭栽進水裡,總歸是夜黑風高時的事,誰知道呢?」
他捧著女人這雙乾淨的手,這才滿意,開口欲打消她的疑慮:「那個畜牲先對你欲圖不軌,倘若沒有你這一刀,我也要取他性命,他活到頭了,合該交代在這兒。」
是這個道理,馮玉貞稍安定下來,瞥見他一身風塵僕僕,衣角現下除了泥還沾著血,這才記起自他走後不過十來天,怎麼今夜早早回來了。
聽她問,崔淨空忽地低下聲,抬眼回她,每個字好像敲在她心上:「我想見嫂嫂。」
這聲嫂嫂和他直白的訴說交織在一起,馮玉貞怔怔望進他眼裡,這才發現他身上穿的還是自己做的那件月牙白袍。
眼睫扇動,繼而低下頭,她想,倘若崔淨空並非是她的小叔子,恐怕也不會如此叫人為難。
想要伸手解開他們之間的繩結,解不開,甚至於一旦脫離這層薄弱的關係,兩人便自始至終再無交集。明明心知肚明,卻仍要行過暗流涌動的冰面,越濃情蜜意,越顯得背倫齷齪。
夜深了,馮玉貞卻不敢再往廂房走,甫一進屋,地上一攤暗紅的血泊驀地刺入眼帘,腦中一陣眩暈,陡然間扶牆才穩住身形。
崔淨空令她往後稍,在屋外等著,他先去收拾,拖乾淨了,保准一個血點子都沒有,才讓馮玉貞進去。
他則照常在堂屋打地鋪,將已經不成樣的月牙白袍脫下撣了撣,合著裡衣躺下。日夜兼程趕了將近兩天的路,馬都累得倒地吐舌,一進門沒來得及見馮玉貞一面,卻見她被人壓在身上,滿身是血。
哪怕只是這樣回想,依舊令他殺心四起,恨不得把人凌遲一遍再淹死才罷休。
他閉上眼等待,果然,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廂房的門悄悄打開,馮玉貞披一件外衫,臉色蒼白走到他身邊,她蹲下身輕喚他兩聲,道:「空哥兒……我實在害怕。」
雖然地上的痕跡已經消失,避免不了有血點濺在床沿。生怕窗外又出現醉漢猙獰的臉,只得強行合目,眼前卻冒出宛如死豬似般被揍得不辨面目的人,不成,心慌得緊,一刻也待不下去。
崔淨空起身,點亮放在手旁的燭台,抬起照亮女子忐忑不安的神情。他已解開束髮,鴉青長發披落肩頭,愈襯地黑眼珠深不見底,啟唇沉沉問道:「不若……我陪嫂嫂睡?」
馮玉貞不發一語,昏黃的燭火在她瞳仁中蹦了一跳,這才點了點頭。
崔淨空的被褥就這樣深夜堂而皇之搬進了寡嫂的西廂房,他還是地鋪,這回卻毫無屏障,緊挨在馮玉貞床邊,中間留了一條窄窄的,僅供她穿行的小道。
兩個人都累得夠嗆,沒有多的言語。大概是知道身邊有人相伴,黑暗裡傳來青年清淺的呼吸聲,安全感油然而生,馮玉貞得以昏昏入睡,卻在夢裡意外撞見一個熟悉而陌生的人。
他瞧著已經完全褪去了青澀,個子竄高,整個人都結實了一圈。
五官深邃,臉頰稜角銳利,一雙丹鳳眼寒意凜凜,寬闊緊實的肩膀撐起如同瀲灩波紋似的錦衣,正低頭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袖口裡那串陳舊的念珠隱隱露出半角。
高大的男子衝著對面癱軟在地、滿身朱翠羅琦的女人冷冷嗤笑一聲,輕蔑道:「公主日後再不知好歹,某雖動不得公主,可這情郎的腦袋……下一回便不一定能保住了。」
女人看他的眼神宛若盯著一個妖魔,忙點了點頭。男子才准僕從將被她奄奄一息的情郎架上來,公主一見心愛之人成了這樣,忙撲到他身上查看傷情,斥責他背信棄義,是個不折不扣的陰險小人。
「倘若你們二人安分些,某歷來寬容大度,只當府上養著兩個閒人,只怪你們貪心不足蛇吞象,妄圖伸手覬覦我的權柄。對了,他說他骨頭硬,不怕嚴刑拷打。」
他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我很好奇,便扒了他的皮,想稱一稱他的骨頭到底有幾斤幾兩。」
適時公主的手碰到了情郎,他登時嗚咽痛呼,她顫顫巍巍揭開他的衣衫,卻見其後背鮮血淋漓,表皮不翼而飛,露出大塊鮮紅的、蠕動著的肉塊。銥嬅
「啊----!」
公主嚇得魂飛魄散,一旁的男人面色如常,甚至沉浸在他們的痛苦中悠然享受。
然而在某一瞬間,他面色一頓,好似察覺到了什麼,仰起頭,如同鷹隼般視線準確鎖定在半空,被迫與他對視的馮玉貞頭皮發麻,好似被那雙陰鷙的眼睛攫取了神魂。
馮玉貞猛然從夢境掙脫,驚起一身冷汗,慢慢才反應過來,剛剛夢中的男子,正是話本里已達而立之年的崔淨空。
不一樣……馮玉貞想,夢裡的男人像是將七情六慾全然抽離了軀殼,只剩下濃稠的污濁日復一日地浸潤其間,最後的人氣也湮滅在密不透風的黑暗裡。
可是這一世的崔淨空----他依然鋒利致命,卻像是刻意裹上了一層軟墊,變得可親可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