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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這一語道破了鍾濟德愈發凝重的憂慮,兼之歷來頑劣的小兒子自他姐姐離開後一改往常的不學無術,看起來很有三分發奮念書的勁頭。
只是他到底資質同崔淨空相差甚遠,此次鄉試也鬧著要去,美其名曰先行適應。
可鍾昌勛到底是同他血脈相連的親兒子,哪怕是塊開花的朽木,也要比崔淨空這個互相防備的學生來得值得信任。
想起鍾昌勛那日同他密謀的事,鍾濟德不由握緊了手裡的拐杖。他對青年道:「下雨了,可帶了蓑笠?不若拿上門口的羅傘罷。」
崔淨空對其拱手道:「多謝夫子。」
他拿傘回到學堂,等到散學,都沒幾個人湊到過他身旁。
大多數人礙於鍾昌勛在後面惡狠狠盯著,連崔淨空的桌子都不敢挨。不過等散學走出書堂,便又好似若無其事地圍上來,殷殷向他打探夫子每日都在書房裡同他暗自傳授過什麼獨到的絕學。
如若往常,崔淨空是給他們從指縫裡漏一點出來,只需要丁點無關緊要的內容,這些平時個個眼高於頂的「讀書人」便像是爭相咬鉤的魚,急切的面容很有幾分滑稽,足夠他們對自己感恩戴德,何樂而不為呢?
可今天他沒這個興致,只冷掃一眼,不搭腔,把人都凍得自覺沒趣,怏怏走了。崔淨空漠不關心,他踏出鍾府時細雨霏霏,撐開羅傘往回走。
風驟雨急,走到半途,卻見不遠處的村口立著一個影影綽綽的纖細人影。腳下停滯一瞬,崔淨空隨手把羅傘丟擲到一旁的草叢深處。
他原地呆立片刻,兩肩很快便被打濕,衣料呈現出絲絲縷縷的濕痕,臉上也往下緩緩淌水,如此才向她走過去。
崔淨空大概是想維持一些雨中漫步、氣定神閒的姿態,可是不成,腳有些不聽使喚,隨著加快的腳步,藏在雨霧裡的人影也漸漸撥雲見日。
先見裹在寬鬆的梅染布裙內的腿和腰身,馮玉貞總愛穿這種暗無光澤的衣料,像是為了符合她寡婦的身份。
但崔淨空想,日後他總歸要讓寡嫂穿兩身鮮亮顏色的,她生得白,身子也瘦,比他大的那兩歲不免有些濫竽充數,為何不想那些在他面前花枝招展的女子一樣穿粉藕色呢----他想看。
視線上移,一把青色油紙傘遮住了半身,打傘的人似有所感,她側身,將傾斜的傘往後一正,順著傘面一串串連珠的雨水滑落,那雙好似也含著水霧的杏眼便透過疏疏的雨幕,徑直迎上來。
馮玉貞的眉眼間尚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往前走去找他。她本想就在家照舊等著,可雨勢變大,又不忍見他濕淋淋回來,不日便要啟程去秋闈,如今是萬萬生不起病的。
看見出現在前方的青年果不其然就這麼站在雨里淋著,她趕忙快走過去,將撐著的傘斜到他頭頂,把另一隻手裡握著的油紙傘順勢遞給他:「我怕你淋雨,所以來送傘的。」
這兩把傘都是早前鎮上兩人一塊買的,崔淨空接過,卻沒有撐開,而是伸手攥住她捏著的竹傘柄,略微往上一提,從她手裡輕巧搶過來。
他比馮玉貞高半頭,兩人撐著一把,剛好都能收納進傘面下。
崔淨空泰然自若道:「走吧。」
馮玉貞被他領著動了幾步,才明白過來他的意圖,她環顧四周無人,那根繃緊的弦松下,責備道:「空哥兒……」
她別的什麼話都不必說,只輕輕喚他一句,站在原處不動,崔淨空便只得轉回身服軟,半哄半騙道:「不會有旁人,誰會冒雨出門?路上只有我與嫂嫂二人,況且只要再走幾步路就到家了。」
崔淨空不乏耐心,只低頭瞧她,馮玉貞只得妥協,怕僵持久了真被人撞見,於是和他肩並肩挨著、互相蹭著擠在傘下。
到底一把傘,傘面又朝她歪斜,崔淨空刻意放慢步子,等兩人回來,他半邊肩已經濕得徹底,瞧著和沒撐傘倒也沒多大的區別。
他非要勉強,鬧成這樣,自己倒還不如不去,馮玉貞悶悶想,動身前燒開的水還泛著溫度,端給崔淨空喝一口暖身。
從櫃裡翻出一身乾淨的衣物,叫崔淨空快換上,自己則去廂房裡先躲著等他換完。
崔淨空換好了出聲,馮玉貞再打開門出來,身上換的是玄色的長衫,襯得他周身越發凌冽冷清了。
他坐在椅子上半晌沒有說話,忽地問道:「嫂嫂很喜歡那個玩意嗎?」
那個木頭蠢兔子還放在她桌上,放在一團絨線旁邊,可見是又從窗台上拿下來玩了。
馮玉貞趕忙把錯開的門縫合上:「你別往裡邊看。」她臉頰泛紅,好歹也是她一個女子的屋子呢,怎么小叔子隨便亂瞟呢。
崔淨空不以為然,他好似很在意這個,又問:「真這麼喜歡?」
馮玉貞彎腰,寬鬆的衣物行動間隱隱勾出她的腰身,在熱水盆里絞乾棉巾,抬手遞給他:「閒著逗樂玩的。」
崔淨空卻不配合,並不伸手去接,只坐著仰起臉,微微向她湊過去,是要她親手擦的意思。
馮玉貞這回是真的不願遷就他的得寸進尺了,她把那塊棉巾折了三折,疊成一個長白條,便拿著兩端放在他那張俊臉上,乍一看跟蒙了眼睛唱戲似的。
她禁不住彎彎唇,崔淨空把臉上的棉巾拿下來,面上也有笑意,嘴上還揪著那件事不放:「要是喜歡,我也給你做一個,這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