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馮玉貞錘他打他,也奈何不了,乾脆側臉不去理他。
崔淨空極少看到她這般耍小性子的時候,語氣和緩不少:「嫂嫂不樂意我這樣干,我也不樂意嫂嫂把我推給別人。」
他反問:「今日之事,為何不早些同我說?」
「這、這不好出口。」她囁嚅了兩下,牙縫裡爬出來兩個字,崔淨空不給她躲閃的機會,咄咄逼人:「為什麼不好說?」
他伸手把馮玉貞額前的一絲亂發撫到耳後:「是因為……嫂嫂對我也或多或少,心裡有意,因而覺得彆扭,對不對?」
「不,不是!」她像是被激到弓起身子的貓,一雙眼眸都睜圓了。
「倘若不是,為何不敢告訴我那個玩意是木匠師哥送的;倘若不是,為何不敢跟我提早說那人今天要來?」
他什麼都知道……
青年烏黑的眼仁像是什麼萬丈深淵,一旦望進去就要墜落,馮玉貞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空哥兒,我們不能這樣,這是背倫。」
「到底是礙於世俗不能,還是不敢仔細去想?」
崔淨空湊近她,兩人呼吸交纏:「叔嫂背倫又如何?搬到鎮上,再不行搬去縣裡,待日後我考取功名,我們便去京城,瀟灑快活,有何不可?」
馮玉貞不再言語,她沉默良久,心亂如麻。不光是崔淨空,這些日子裡來,她自己都是要困惑的。
為什麼周芙屢次提起崔淨空,她心裡都有微妙的不適,只肯一語帶過?又為什麼她那天明明眼前是趙陽毅時,心頭卻不自覺浮現的出崔淨空的臉?
她的手突然扣緊他的肩膀,頭垂下去,像是那回他匆匆趕來張柱家救她那樣,抵在他胸膛上:「空哥兒,你別逼我了……」
「嫂嫂還要把我往外推嗎?」
她窩在自己胸口上腦袋搖了搖,像是難以啟齒地妥協了。
崔淨空垂眸,他倏然間想起阿繕那句玩笑般的告誡,但很快拋之腦後。
身前人細若蚊蠅的應聲讓他心口又在古怪地發熱,手指不自覺對捻,很想去碰碰她的臉,或者看看她現在的神情。
不過好在,他現在已經開始逐漸適應這種愈發頻繁的反常了。
那是馮家的事剛剛了結的時候,崔淨空記得自己去給阿繕還馬,站在門外正欲敲門,便聽見裡面傳來短髮少年輕聲哄二小姐喝藥的聲音。
那和他平日低沉、毫無起伏的聲音大相逕庭,柔和而溫情,幾乎可以想像出他捧著碗,神情溫柔安撫痴傻的小姑娘,一勺一勺哄她、鼓勵她吃下藥的情景。
等阿繕出來時見他站在門外,神情不自然了一瞬。
崔淨空略感到有趣,便問:「阿繕,為何不回邊塞去當你的世子呢?」
二小姐不在身邊,阿繕遂又板起臉:「我報二小姐救命之恩。」
「報恩要寸步不離,乃至為她尋藥十年之久嗎?」
阿繕覺得崔淨空今天很煩人:「那你前幾日冒著被鍾濟德猜忌的風險無故不來學堂,半夜借我的墨風做什麼?」
墨風性子烈,極難馴服,是阿繕自小親手帶大的,平日只聽他的話,除他和二小姐外誰走近都要挨一蹄子。
崔淨空為了馴服它,十天裡耗費了很大的功夫,被無數次從馬背上顛下,還好他意志堅定,最後勒著韁繩,硬生生短期內將其馴服了。
這件事之後,直到崔淨空半夜翻進書院,來他門外再言借馬,神情冰冷。阿繕初醒,還以為崔淨空是來殺他滅口的,兩人險些短兵相接。
崔淨空應答道:「我與你不同,我有利可圖。」
阿繕罕見對他一笑,意有所指:「是嗎?那就盼你……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第29章 油紙傘
踩著七月的尾巴,崔淨空出入鍾濟德書房的情況也愈發平常。崔淨空去歲才過了院試,照常理來講,理應讓他緩個三年,等下次鄉試再去才算穩妥。
然而崔淨空從不受此類「常理」的桎梏,八月便要啟程,先前一個月他無故曠了至少三天的課,到緊要關頭,鍾濟德也不敢再叫他跪或者挨板子了。
鍾濟德與崔淨空一坐一立,凡他所問,對方無不對答如流、進退有度,可看出平日用功之深,引得他不禁摸著鬍子連連點頭。
倘若那年他在京城時,手下也有這樣堪用的門生,何故淪落至此?
書房裡有來有回的問答聲音逐漸消減下來,俄而,傳來一聲長吁:「今年秋闈,我已沒什麼好教你的了。」
鬚髮零落的鐘夫子起身,拄拐踱步至窗欞旁,其上雕刻成了仙桃葫蘆之類的花紋,寓意長壽有福。
從這些繁複圓潤的紋路縫隙間望出去,一層蒙蒙的細雨籠著青翠的黔山,收回近處,雨打在窗外那顆蔥蘢的桂樹上,那些枯瘦蜷曲的黃葉便悽愴打旋落下。
他泛黃的眼珠木木注視,一盞茶後方才回頭,崔淨空還在原地站立,腳都沒有動一下,目光恭敬地向下看,神情如常。
鍾濟德驀然回憶起幾個月前被送走的三女兒鍾芸,同那天對峙的頹態相比,她臨近要走,反而沒多少崩潰或者傷感之情。
她坐在轎子裡,掀起帷裳一角,意味深長道:「父親欲驅虎吞狼,唯恐一時不慎,不知這漸長的虎害有朝一日是否會猛於狼害,最後吞吃了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