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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馮母沉默片刻,長吁一聲:「三娘,何必呢?你好好嫁過去呆著,什麼事也不會有。」
「不,」馮玉貞戳破了她的未盡之意:「不是什麼事也不會有,是只有我有事。你們皆大歡喜,而我是死是活,日子過得好與壞,你們從來不在意。」
她深吸一口氣,把眼眶裡滾著的淚珠憋回去,徑直走到馮母身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頭低低磕在地上:
「為人子女,承蒙爹娘養育之恩,本該承歡膝下,可父母不慈,要置女兒於死地,莫要怪女兒不孝,自此,我與馮家斷絕往來,再無半分瓜葛。」
她重重磕了三個頭,額頭都蹭上一層灰,才爬起來,把一個荷包塞到馮母手上,「這是我這些日子裡掙的錢,再多沒有了,我們錢財兩清。」
說完,她轉過身,生怕自己抑制不住當場落下眼淚,和崔淨空兩個人頭也不回,快步離開了馮家,只是大步往回走。
馮母盯著被塞進手裡的荷包,手輕輕摩挲了一下上面與她別無二致的針腳,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個坐在床邊,腿都挨不到地,仔細聽她教誨,由她手把手教會穿針引線的小姑娘。
想起她仰著的小臉上細細軟軟的絨毛,女孩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天真地說:「等我學會了刺繡,娘就不用辛苦下地幹活了。」
她還要再想一想,終於起身抬腳去追,跑到門口,卻見她的三娘早就長大,身影只剩遠方小小的一點,她被自己親手甩掉了,此後餘生,再難相見。
第26章 友人
馮玉貞一次也不敢回頭。
滾燙的淚水迅速模糊了視野,腳下急走,只胡亂在臉上揩一揩,她怕自己只要回望一眼便不免心軟,可一樁樁事疊起來壓在心頭,早就積重難返,她其實也瞭然:她與馮家今生的親緣已盡。
如此一來,她忽地驚覺自己無父無母,也無夫無子,活在世上,終究成了孤零零、瘦條條的一個人。
心裡兜上濃重的孤寂感,馮玉貞眼淚掉得愈凶,崔淨空落在她身後半步的地方,見人越走越快,身子踉踉蹌蹌歪得厲害,兩條寬鬆的褲腿前後盪著。
他於是上前兩步拽住寡嫂的一條手臂,用了巧勁帶著她拉過來,馮玉貞本就全靠著一股勁走回去,這下冷不防腳下扭了一個圈,兩人便面對面站定了。
寡嫂低著頭,像是要把腦袋低到臂彎里埋進去才好,從烏黑濃密的發到雪頸上凸起的骨節,下頜掛著淚,顯得很是羸弱。
崔淨空覺得她最不好的就是這一點。
倘若不是親眼看到,確是難以察覺。除了山里那次放縱,在他面前的其餘時候,她哭泣總沒有聲音,死死咬著唇,把柔軟、略略飽滿的下唇堪堪咬破,一點血漬塗在唇珠上。
她總默不作聲,崔淨空想,宛如沉在河底,埋進沙里。
可他偏偏就貪圖這個,因而費力涉水,衣衫盡濕,搬開其上欺壓的石塊,才能把那顆柔軟脆弱的心從禁閉的蚌殼裡撬出來。
馮玉貞不想讓小叔子看見她哭花臉的窘態,只瞧著他的袖口看,她聽小叔子問:「嫂嫂為何要哭?馮家人遭到報應,你擺脫了他們,該高興才是。」
馮玉貞沒有應答,直到一雙手從下捧住她的臉,崔淨空的手比起她來說顯得太大了,把她一張秀氣的、哭紅的臉全包在掌心間。
她掙不開,只能由他抬起臉,淚眼朦朧里映照出崔淨空深邃的眉眼,一面啜泣一面道:「我、我心裡難受……」
「難受什麼?」
她的嘴唇微微抖動:「心裡空落落的,只剩我一個人了……」
崔淨空垂眸,目光凝在她濕漉漉的眼瞼上,指腹好似無意間從她唇邊那粒紅痣上蹭了過去,輕言慢語道:「還有我在。」
怎麼會是一個人?分明以後是我和你,我們兩個人。薄薄的皮下,血液徐徐燙起來,他花費了十二萬分的耐心去狩獵做局,現在屏氣凝神,知道她終於一腳踏進了圈套里。
馮玉貞聽不得這些,慌亂扭開臉,伸手想要扒下他的手,滿腔愁苦也被全嚇走了,可她細胳膊怎麼掰得過小叔子?
崔淨空目不轉睛盯著她,還在引誘她墜入陷阱:「我就在你身邊,你得看到我才行。」
放低的聲音好似在耳邊廝磨,她逐漸卸下力道,對上他的眼睛,竟然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他鬆開手,問道:「好點了嗎?」
馮玉貞不敢同他對視:「嗯。」
夏至後陰雨綿綿,陰晴變幻無常,馮玉貞備著蓑衣進入山林,貓把蒿已經一叢一叢扎堆冒出來了,用於燉魚最是鮮香,做成醬就乾飯也津津有味。
她沒敢往深處走,打量著烏沉沉的天際,采夠半籮筐便停手,正加快回去,灌木草叢晃動發出沙沙聲,一個清脆響亮的女聲緊接著由遠及近:「玉貞姐!玉貞姐!」
馮玉貞停下腳步,看著她笑道:「阿芙,怎麼現在來了?」
周芙跑過來,腦門還掛著汗,她面容姣好,臉頰留有兩團嬰兒肥,格格笑道:「還不是我娘,叫我來這兒多逛逛,總說指不定撞上你們村的崔秀才!」
兩人是前半個月在林子裡認識的。周芙失足掉進獵戶挖的坑裡,馮玉貞遠遠聽見求救聲,費勁全力把兩塊重石頭推進坑裡,周芙踩著,兩個人又是一番拉拽,這才順利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