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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可一想起昏暗的地窖,她切切的懇求,三人心知肚明,只為了那輕飄飄的幾兩錢,就要葬送她的性命,恨意便油然而生。

    難道就因為她是個賠錢貨女兒,是個沒男人依靠的寡婦,就能理所應當被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踐嗎?

    當天夜裡,馮玉貞給溫書的小叔子端了一盞茶。他睡得太遲,總熬到半夜,她幫不上忙,聽說茶葉提神,價錢自然不低,還是咬咬牙給他稱了兩斤備著。

    崔淨空把頭從書里抬起來,道一聲謝,馮玉貞下意識拍開他伸來端茶的手,語氣帶著點責備:「還燙呢。」

    聽人輕笑一聲,她才反應過來到自己幹了些什麼,不欲這麼窘迫下去,馮玉貞趕快說起正事:「空哥兒,我明日回娘家一趟,我……我要跟他們徹底一刀兩斷。」

    自古以來,子女與父母斷絕往來,無疑都是不仁不義、有悖孝道的大不韙之舉,必然要受人指摘,背地裡被戳脊梁骨,可見馮玉貞委實恨透了吃人的馮家才如此決絕。

    她有些惴惴不安,等待著崔淨空的反應,可對方只輕描淡寫應下,接道:「我同嫂嫂一起去。」

    「哦……」她怔一怔,沒忍住問道:「沒別的話了?」

    崔淨空聞言側過臉,看著她道:「決定了?」

    馮玉貞點頭,神情里透著一股堅韌,她這五六天一直在思索,隱隱冒出的這個念頭驚到了自己,可這幾日已經落實了下來。

    崔淨空平淡道:「你想做什麼,只管去做,不必有後顧之憂。」

    他沉黑的眼睛在燭光下透亮發棕,馮玉貞有些倉皇地回到廂房,她關上門,後背貼在門上,想,她明明是知道的。

    崔淨空道德寡淡,異於常人,自然也不會覺得她此舉過火。話本里說到,他無法理解所謂的倫常天理,某種程度上來說,更像是個披著皮囊,混跡人間的怪物。

    可就是在怪物的庇佑下,她才得以死裡逃生。馮玉貞知道不能再想了,但她還是躲在被子裡,悄悄彎起唇,弧度都很細微----再度被人偏愛的感覺,實在令她新奇又珍惜。

    第二天早上,馮玉貞和崔淨空兩人趕到馮家。崔淨空當晚早就見過,馮玉貞卻著實驚愕了一瞬。

    原本被馮母收拾得乾淨齊整的院子現在堆滿了廢木頭碎瓷片,當時只顧得上把這些東西從屋裡掃出來,如今院子裡只有一條窄窄的,可供穿行去屋裡的空地兒。

    馮母坐在門口,背對著她,原本只有幾縷白髮,現在已經染白了半個頭。

    她屁股底下是兩個交錯壘起來的橫木條,連一個板凳都沒有,在那兒用挫刀磨木頭----她想好歹磨出一個簡陋的碗來用。

    馮玉貞目光複雜,她喚了一聲:「娘。」

    馮母身子停頓一下,她扶著門欄才勉強顫巍巍站起來,好像在這幾天裡一下子蒼老了十來歲。

    倘若放是以前,馮玉貞怎麼都要去把她娘從那兩個木條上扶起來的,可這次她只是有些不忍地看著,再沒有上前。

    馮母轉身見到來人是她,身邊還有一個高瘦的年輕男人陪著。

    她面上先是升騰起怒火,那模樣好似馬上要破口大罵,可是很快,她好像想到什麼,立刻癟了氣,像是一件漏風的棉襖,再也提不起以往的精氣神。

    她不去看馮玉貞,自顧自扶著膝蓋坐下:「你先進去看看你弟弟和你爹吧。」

    馮玉貞走進屋子裡,她先去看的馮父,比傳聞中還要狼狽,面容浮腫青紫未消,哀哀發出一些模糊的短音,身上襲來惡臭,估計是拉床上了。

    這個精瘦兇惡的父親,曾經一腳把她從屋裡踢出屋外,嘔出一口血。在她眼裡他猶如大山一般不可逾越,可是如今,也不過是一個渾渾噩噩的廢人。

    緊挨著馮父馮母的屋子裡,就是已經淪為殘廢的馮兆。馮玉貞一眼望見他恐怖的殘肢斷面,駭到後退一步,還好崔淨空一直在後面跟著,見狀扶了她一把。

    走到跟前,馮兆的眼睛死死盯著她,迸射出猶如實質的毒狠來。他張口要罵,可是嘴裡空落落的:他已經沒有舌頭了。

    崔淨空和她並肩站在馮兆床邊,馮兆掙扎著要用僅剩的右手去拽馮玉貞,她往後一閃,馮兆便滑稽地夠著手,再也奈何不了她了。

    馮玉貞唾棄自己的惡毒,明明親爹親弟都成了生不如死的慘狀,她卻只能感受到一陣隱晦的快意。好似大仇得報,心口卻空空如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痛快。

    她情緒低落,從旁伸出一隻手,指尖順著她的手腕一路蜿蜒向下,撐開她的手掌,兩人十指交叉,崔淨空牢牢握住她,溫暖的體溫傳遞而來。

    他語氣淡淡道:「別怕。」

    床上的馮兆視線先是移到他倆相握的手上,崔淨空甫一開口,再挪到他身上,馮兆看了兩眼,霎時間毛骨悚然,驀地瞪大眼睛,「呃呃呃」叫喊,拼命朝床頭縮去。

    馮玉貞自然知道他如此反常的原因,只覺得嘲諷,原來這個五弟也有害怕的一天,看完了這兩個人,遂向外走去。

    馮母聽見她的腳步聲,這下才抬起頭,聲音發冷:「看完了?知道他們現在什麼樣了?看完就走吧。」

    馮玉貞心裡一酸,她不想哭,但還是帶了哭腔:「娘的意思是,因為我沒有如你們的願乖乖去送死,反而活著回來了,所以我不該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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