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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這樣也好,不必大費周章同他解釋了。
馮玉貞閉目依偎在床柱上,說不清到底是鬆一口氣還是難過,自厭的潮水將她捲入漩渦,一頭沉淪下去。
直到溫熱的帕子按上皮膚,她睜開眼,才瞧見崔淨空不僅去而復返,還端來一盆熱水,給她蘸著擦拭。
馮玉貞愣怔地任由對方給她擦了兩下,趕忙截住:「我自己來就好。」
崔淨空沒有堅持,遞給她,開口卻打了她一個始料未及:「嫂嫂為何等到天黑才去河邊浣衣?」
之前----兩個人三月初剛來村西,那時候馮玉貞還是多習慣端著籃午後去,亮堂堂的看得清,洗得也快。
太陽落山之後河灘暗流涌動,加之光線昏暗,一個不慎容易栽進河裡去。況且昨晚上馮玉貞便隨口說過,自己是在傍晚河邊浣衣時碰見錢嬸子的,可見有些日子這樣了。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才不得不作出改變?
直指關鍵的敏銳令她無可遁形,馮玉貞垂下手臂,把手帕捏成一團,倉皇應付道:「只是覺得太陽曬了一天,那時候水比較暖和。」
「倘若水溫真的舒服,那手怎麼……」
浸泡之後凍紅的手背和指節無一不在背叛自己,她連忙此地無銀三百兩般地把手縮進袖子裡。
崔淨空仍在陳述事實:「因為之前白日便撞見過他們,無法,只得退讓一步,挪到晚上洗,可今天卻仍沒有避過。」
猜的分毫不錯,馮玉貞低聲辯白:「這沒什麼的,小孩子不懂事,只被說兩句丟兩個石子,掉不了幾塊肉。」
「真的沒什麼嗎?」
但青年不肯罷休,言語堪稱刻薄,直白道出本質:「你怕他們?」
「……」
「因為怕,所以不敢還回去;因為怕,所以只好天黑去。」
這種咄咄逼人的架勢無疑把馮玉貞最後一層遮羞布都搶走了,她幾乎相當於靈魂赤身站在她面前。
馮玉貞手一撒,把握在手裡的帕子扔到地上,眼圈都被噎紅了一圈。
「對,我就是怕!」
一直以來都怯懦不堪的女人紅著的雙眼好像迸發出火星:「不光他們,我誰都不敢惹!」
「你不知道,你怎麼能懂我!」只強硬那麼一會,馮玉貞看著他沒什麼神情的臉,驀地覺得自己很可笑。
她伸手捂住臉,脊背很悲哀的彎下去,壓抑地哭出聲:「不會有人了,不會再有人了,澤哥兒去了之後,我再沒有誰可以依靠了!」
「從沒人在意我,」她哽咽著,「爹娘不為我做主,弟弟只知道加倍欺負我,老宅更……」
後面的話她卻噎在嗓子裡,沒有吐露出來。崔淨空想,難不成老宅和她也有什麼淵源嗎?
馮玉貞養成如麗嘉此軟弱好欺的性情,總歸併非是自願的。有誰不知道這世道里還是蠻橫的人活得更自得一些呢?
她幼時便由於跛腳遭欺凌,那時候還知道還手反抗,一瘸一拐走回去,娘卻厭煩丟給一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的數落,讓她自己爭點氣,沒本事便莫要招惹別人。
年幼的貞娘就呆呆地被扔在原地,瘦小的女孩拖著跛腳,連爬上床都費勁,夜裡捂著傷口自愈,眼淚全流進枕頭裡,淌進酸澀的心口。
她被這樣教導長大,從沒放肆過什麼,哪怕呼吸聲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擾人清閒。
即使卑微如斯,命運也沒有放過她。
概因從未接收到過愛意,哪怕尊重都稀少,或許崔澤曾讓她擁有過,但轉瞬即逝,可時隔太長了,時光無情沖刷下,她甚至記不清崔澤的模樣了。
馮玉貞這兩輩子算起來不過幾十年的人生,實在是一出徹頭徹尾的悲劇。前半生釀成苦酒,後半生強迫自己灌下去,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兀自淹沒在苦痛里無法自拔,頓然感到床邊一沉,溫熱的吐息灑在她面上。
淚眼朦朧抬眼,卻猝不及防正對上崔淨空那張白玉無瑕的臉,他屈身兩手撐在她身旁兩側的床面上。從旁邊看,宛如把人牢牢全在圈在懷裡。
「求嫂嫂原諒,怪我言語冒犯,」崔淨空的眼睛如同兩顆釘子要錐進她心裡似的:「我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嫂嫂好像總看不見我呢?」
這是什麼意思?
連忙避開他近在咫尺的眼神,馮玉貞身子微微後傾:「空哥兒莫要玩笑我……」
崔淨空一眨不眨的凝視她哭花的臉,甚至罕見的露出一個笑。他相貌生的極好,平日冷若冰霜的面容霎時如同春日燦燦的桃花:「果真不懂嗎?」
他緩緩貼近,馮玉貞無所適從,只能急急後仰,最後幾乎半身都快躺倒在床上。
顧不得別的,她匆忙伸手推在青年的胸口處,甚至錘了他兩下:「你起來,別這樣……」
青年步步緊逼,唇邊噙著一抹近乎蠱惑般的笑意,這副皮囊便從神壇走入凡間,成了引人墮落的山中精怪。
他聲音也輕飄飄的:「兄長做的事,我也能做,我可以為你做的更多。」
「這不一樣!」馮玉貞不想再聽了,心跳如擂鼓,她的直覺在尖叫,離開也好,捂住耳朵也罷,不能再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