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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明明在私塾里住了將近四年,崔淨空卻對這個寬敞整潔、裝潢奢華的屋子沒有絲毫留戀。
他帶走的東西少得可憐,除了衣物和自己花錢購置的紙墨筆硯,其餘一律保持原樣,滿打滿算只收拾了一個包裹。
倘若是以前踽踽獨行,那麼何處安身都並無不同;可如今他暫時得了一處可供歇腳棲息的地界,裡面有人等他回去。
一天的課業結束,崔淨空從私塾回村西,走了半個多時辰,已近暮色四合時到家,他進門喚她一聲:「嫂嫂,我回來了。」
沒有回應。
青年身形一頓,隨手把行李全扔在了一旁椅子上不管。推開廂房木門,靠窗小桌上放著快繡完的荷包,被褥都還安放在床上,包括那個馮玉貞視若珍寶的首飾盒。
兩人相處偶有彆扭,但絕沒到因此突然扔下所有東西,不管不顧也要逃跑的程度。
他快步向屋外走,院子裡還是沒見著人影,一邊往後轉,一邊迅速在腦子裡考慮她可能在哪兒。
誰知道剛繞到屋後,西面嘈雜的童聲笑鬧刺入他耳中:「瘸子走路,東倒西歪,誒誒!真倒了!瘸子倒了!」
找到了。
崔淨空沒有著急過去,他只是又走回去,在屋檐下堆放的柴堆處,拿起了斜靠在牆上的彎頭柴刀。
在他虎口攥住柴刀的瞬間,左腕上的念珠驟然間發出一道極盛的金光,幾乎能灼瞎眼睛。
十二顆琥珀佛珠猶如從爐子裡烙紅的鐵,死死收緊卡住他的手腕,不過眨眼的功夫,崔淨空的左手腕便成了皮肉黏連的慘狀,手腕上的血沿著腕骨手背,一路蜿蜒到刀背上。
但他不在乎,手裡仍然牢牢握著。
溪邊的女人捂著臉半倒在地上,手臂袖子挽起半截,身邊是一籃濕衣服。
石塊零零落落砸在她的腿上、手臂、甚至臉上,河床碎石稀少,反倒是那些足有壯漢半個拳頭大的石塊更常見。
這些十歲左右的半大孩子七八個,都是住在這兒附近的人家,瞧著是來此處的河灘戲水,正巧撞上浣衣的馮玉貞。
崔淨空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腳步聲比風聲還輕。他站在那個環著手臂,隱約瞧著是領頭的男孩身後,冷不丁出聲問他:「你們在幹什麼?」
男孩頭也不回,玩得正高興:「瞎了?看不出來?逗瘸子呢。」
他又扔一個石頭過去,正中女人的右腿,見她疼得往回縮,更興奮的要蹲下身再撿----
有什麼東西,冰冷、堅硬、鋒利,隔著布料,貼在他腿上。
「瘸子?喜歡當瘸子?」
語氣平淡,男孩卻寒毛直豎,他猛一回頭,就見村里鼎鼎有名,就連他娘也讚不絕口,囑咐他要好好上學堂,出來也能有大本事的崔秀才,就站在他身後。
青年的嘴角是彎的,眼睛卻極黑極冷,讓他想起了曾經闖入村子裡的野狼。
他的腿止不住發抖,因為再往下,一把柴刀纏綿勾在他小腿上,鋒利的刀刃緊貼,只要崔淨空輕輕一用力,便足以橫切他的後腿肉。
「還不趕緊滾?」
嚇得□□濕熱的男孩哇一聲跑開,方才呆若木雞的其他小孩也一鬨而散。等他們都跑走開,崔淨空才走到她身邊。
馮玉貞放下手,低頭沒有看他,一張白皙的臉上,兩道血印子還在往外滲血。
崔淨空站在她身前,沒有說話。
直到寡嫂的眼淚落在她手背上,啪嗒啪嗒,連成一串珠子。
青年俯下身,伸手抹去她臉上混雜的血淚,聲音很輕地問她:「怎麼了?」
第15章 我不行嗎?
崔淨空揩去眼淚,捧起她側臉,馮玉貞不得不紅著眼睛抬頭和對方對視。
「幾個皮孩子鬧騰。」
馮玉貞鼻尖發紅,嗓音悶悶。
有什麼好說的呢?無非就是她被幾個頑童作弄而已,一望便知,拆開說也只是徒顯狼狽。
他的手心溫熱,但並不細膩,指腹和掌心都覆著繭,緩緩摩挲過那兩道傷口,疼痛之上便滋生猶如蝴蝶點過的癢,她止不住眨了眨眼,又垂下兩滴淚。
崔淨空瞥一眼寡嫂的腿:「站的起來嗎?」
她點點頭,腿腳沒有大礙,只是他們人多勢眾,攔著不讓走,非要戲弄,朝她扔石頭,一兩塊流石猛擲到臉上,這才一下眼前發黑,仰倒在地上。
走回家,等崔淨空將燭光舉到面前,方才隱匿在昏昏天色下的細節便暴露的清清楚楚。
馮玉貞坐在床邊,抿著嘴唇,除開那兩道血痕,眼周旁占著幾處淤青,遑論那些隱沒於衣領、袖口下,他不得見的青腫。
四周靜悄悄的,淚痕乾涸在臉頰上,帶來一種緊繃的痛感。
目光滯留在黑漆漆的地上,她不知道要跟小叔子說些什麼,正猶豫,卻見那雙屬於小叔子的藍面布靴忽然挪開步子,走出了她的視線。
大抵是覺得窩囊----連幾個小孩都鎮不住,哪兒還有什麼好話再和她講呢?
不想管當然也不能苛責人家,不算親近的兄長死了,剩下的寡嫂不過是個非要扒著他的累贅包袱罷了。
像崔淨空這樣的貴人,合該將心思花在讀書和官場上,憑藉這幾日微薄的情分,他願意出手替她解圍,已經勝過了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