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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難得賭氣,不想理會他。可怒火燒起來還不到片刻,就開始說服自己:小叔子畢竟是好意,好歹也是亡夫的親弟弟,回去看看也是使得的。
再說怎麼敢生他的氣呢?人家以後一根手指頭也能碾死她。
氣鼓鼓的臉兀自泄了氣,把乾糧掰成兩半,朝崔淨空的方向遞了遞,等人走到面前才不自然地開口:「你拿著墊補點,還得走些時候才到。」
青年很識趣地順竿爬道謝,伸手接過,目光掃過她下意識拽著袖口的左手,暗自勾起唇角。
多天真、善良的人。對付她,簡直比揪住不聽話的貓的後頸還要簡單些。
兩人休息片刻又出發,倆個人走了一段路,遠處一片蒼翠中忽地鑽出一個檐角。
獵戶靠山吃山,馮玉貞嫁過來後,崔澤就在半山腰地勢開闊處,動手建了這座木屋。
時隔一世,再看見這個丈夫和自己曾經一片一瓦壘起來的房子,她不免鼻尖一酸,當時走的急,連門都沒插上,也不知道這半個月來有沒有進過賊。
推開房門,屋裡仍然保持著離開時的模樣,裡面的陳設絲毫未變。她從附近挖來的兩盆蟹腳蘭還擱在窗台上,花骨朵亭亭玉立,只是因為多日不澆水有些萎靡。
馮玉貞按照記憶從衣櫃裡把兩人的積蓄找出來,荷包並不算鼓,滿打滿算有二百多文,這還拋去倉促間拿出一大半給崔澤請大夫的錢。
她把荷包收起來,接著從抽屜里翻出首飾盒打開,裡面整整齊齊放著五根簪子,笑容便浮現在唇上,眼圈卻瞬息紅了。
木屋的每一處都有兩個人的影子遊蕩。牆上的弓箭,門後放著的箭鏃,女人的首飾,一床被子,兩個杯子,還有他們當初說好為以後的孩子預留的房間。
所有這些都親密地不分你我,人和人之間分明的邊界被有意混淆,最後融成的一體。
崔淨空的視線環顧一周,神情莫名,落回身前的馮玉貞臉上。
她低著頭,在無聲地哭泣,並不避諱崔淨空,又或許只是單純顧不上他了。
淚珠子連成一條直線,僵直地滾落,漸漸有些哽咽。她抬起手背粗略地揩一揩,擦得臉頰生疼,把盒子裡每支都細細摸過去。
摸索到其中紋路粗糙的檀木簪時徹底崩潰,心裡一牽一牽痛得厲害,馮玉貞捏著這柄崔澤為她做的第一隻髮簪緩緩蹲下,頭枕在胳膊彎里,抽噎聲越來越大。
淚眼朦朧間,一隻手闖進視野,掌心放著一張帕子。
她恍然間竟錯認成崔澤的手。
一樣寬大、骨節分明,只可惜這隻手顏色冷白,而不是被毒辣日頭燙出來的麥色;雖然指節也生繭,但虎口並無傷疤。
遞給她帕子的分明是丈夫的親弟弟。
崔淨空就站在縮成小小一團的寡嫂身前,烏黑沉冷的眼珠里清晰倒映著她此刻狼狽的神情。
女人臉上淚痕交錯,眼角暈染灼燒一般的紅色,原本服帖的鬢角也亂了,髮絲黏在臉上流連,手裡死死攥著的簪子做工十分粗糙。
崔淨空只瞥了一眼就斷定,哪怕他從沒有做過,也有把握做的比這個好數倍。
既然是這樣不值錢的玩意,又為什麼哭呢?
和他單獨相處的五天裡謹慎老實到無趣的寡嫂,瘦弱的身體、平庸的性格,居然也能爆發出這樣激烈的情緒。
近乎歇斯底里,像是飛蛾撲火,被火苗吞噬泯滅的瞬間一樣令人驚嘆。
垂眸凝視女人發紅的鼻尖,崔淨空突然想知道,被她這樣愛著的人,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第6章 暴雨山洞
同相愛的丈夫陰陽兩隔,歷經兩世的沖刷記憶卻仍然鮮活,如同決堤的潮水,將她卷進悲痛織成的蛛網裡無法掙脫。
被他橫來一手打斷,馮玉貞哭得暈乎乎的腦子倒是清明了些,想起屋子裡還站著小叔子,平白叫人家看了場笑話。
思緒回籠,勉強收住了情緒。她抽抽噎噎地接過帕子,胡亂擦了擦,把眼淚一股腦全不客氣地抹上頭了。
擦完才後知後覺,手裡這張藍帕子恐怕是小叔子貼身的東西。訕訕放下要遞迴的手,打算回去給他洗乾淨。
她心情雖慢慢平復,但畢竟大哭一場,胸口有種被抽乾的空洞感。腿腳蹲的發麻,使勁扶著桌腿才站起來。
正要合上首飾盒帶走,手下動作一滯,馮玉貞盯了兩秒,上下翻找一番,視線在桌上左右逡巡,仍然沒找到。
最特殊的那支簪子丟了。
之所以一開始沒想起,因為這支簪子的來歷被馮玉貞刻意遺忘了。
那天崔澤拎著射來的貂去鎮上賣貂皮,他到家的時候,馮玉貞恰好還在二姐家逛親戚。他是個閒不住的性子,跑去林中撿柴,這才平白遭了大難。
跌跌撞撞跑回來,迎面撞上馮玉貞,那張已經發紫的臉上只來得及露出很欣喜的笑,捂著脖子上的兩個血洞,半句話都說不了。
用沾血的手顫顫巍巍從懷裡掏出來一支白玉簪,這也是崔澤送她的最後一支簪子。轉眼間丈夫就直僵僵倒在地上,馮玉貞只顧著慌亂呼救。
現在人已經走了,與他相關的一切東西就變得格外珍貴,卻不知道當時手足無措下隨手扔在哪兒了。
她翻找的功夫間,一直被忽視的崔淨空開口:「嫂嫂可是在找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