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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馮玉貞抿唇,應了一聲,知道這是讓她出去透口氣。
把空碗放在灶台處,還是心事重重。關於崔淨空離奇曲折的身世,恐怕除了崔淨空本人,沒人比她更清楚,正因此,她才對這個人的恐懼根深蒂固。
崔淨空,幼年喪父喪母,五歲起由在黔山上的靈撫寺收養,長到十歲卻突然被趕出去自謀生路,啃了兩年的野草樹皮,艱難存活下來,偶有一日撞了大運,被新來此地的教書先生收留。
這些不算體面的前塵舊事知道的人甚少,現在村里人只曉得「秀才公崔二」之類的名頭。
李大娘顯然也是只知道一個大概,村里人實則沒人清楚那天在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崔淨空五歲前還不叫崔淨空,是被寺廟收養後才改的名。
那天主持與崔三郎獨自待了許久,夜深卻執意不讓他們留宿廟裡,非要將兩人趕出去。
崔三郎無法,只得半夜摸黑下山,大人抱著小孩,一個沒踩穩,滾了下去。
滾下山後第二天,被趕著上第一炷香的香客發現時,他磕破了腦袋,半張臉血肉模糊,好似被野獸啃食過。
大片大片的暗紅爬滿了數級石階,他是流幹了最後一滴血死去的。身體僵直的崔三郎懷裡,他的小兒子睜著一雙幼圓的眼睛,嘴邊是凝固的血跡……
想起那雙眼睛,不由得聯想起「天煞孤星」四個字,她不禁毛骨悚然。
不能深想了,馮玉貞安慰自己,崔淨空高中狀元後被天子賜婚尚公主,一路加官晉爵,三公主作為他的枕邊人不也錦衣玉食活到了三十歲嗎?
至於之後的事,馮玉貞所見的話本有頭無尾,畫面在崔淨空位極人臣後戛然而止,恰好截在三十歲前後。
外面到底天氣寒冷,她正要抬腳回屋,卻發現灶台邊還放了一碗自己事先盛好的疙瘩湯。
崔淨空去送葬時輟在隊尾,她本想等人都回來的時候端給他,那時卻沒尋到。
李姨隨口那句「回來卻不見影了」忽地閃現在腦海里,眼皮一跳,這下她徹底坐立不安了。
難不成人壓根就沒回來,已經走了?
生火將飯稍稍熱了熱,不欲驚動別人,她端著碗借微光順著檐廊朝里走去。
馮玉貞是個沒主心骨的女人。
前世所有人生大事都攥在爹娘、夫婿、親族手裡,隨波逐流活,也不由己死。
好不容易重來一回,自己探了一條不辨光明的路要走,可與她暫時作伴的小叔子並非什麼善類,做了幾場噩夢,一天下來總是擔憂。
譬如崔淨空是不是出爾反爾,扔下她獨自走了;一會兒又怕崔淨空憎惡她拖累,最後自己也成了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之一。
劉桂蘭給崔淨空臨時指的住所是屋後的柴房,倒不是故意苛待他。
族祠本就不是什麼專門住人的地方,除了馮玉貞和陪她的兩個親戚這幾天睡在唯一的偏房,並沒有另外可供歇息的地方可以騰給他。
摸黑來到盡頭,柴房裡黑漆漆的,沒有亮著燭火,馮玉貞忐忑地叩門:「大……」把嘴邊的「大人」兩個字咽下,輕喚道:「二弟,給你留著一碗熱湯呢。」
沒有人作答,馮玉貞湊近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心底像是拴著一塊石頭下沉,很是等了一會兒,又問了問,還是沒動靜。
「二弟?二弟?空哥兒!」
她慌了神,以為崔淨空真的撂下她走了,抬手用了些力氣敲門。
卻不料兩扇門吱呀一聲,相互錯開一條縫。原來沒有關嚴實,只是虛掩著門。
門都沒有關嚴實,裡面肯定是沒人的,看來崔淨空確實是趁機甩開她這個包袱了。難道自己這輩子還要被困死在老宅里一回嗎?
馮玉貞心灰意冷,又思及人生無望,眼圈都紅了大半,扭身沒走兩步,門卻突然從里打開了。
他聲音很輕:「嫂嫂,什麼事?」
第3章 觸碰
馮玉貞猛地回頭,見崔淨空就站在打開的門裡。
微弱的月亮自窗扉鑽進柴房,只映在青年側臉漠然的神情上,另一邊卻完全隱沒在黑暗裡,辨識不清。
明暗交錯間,他五官的稜角陡然鋒利起來,線條猶如挺拔而深沉的山川溝壑。
她驀地一陣悚然,端著碗的那隻手抖了抖,險些把湯傾灑出來,趕忙用兩隻手捧穩。
「……給你們熬了些湯,晚上回來喝著暖暖身子,」她不安地道歉:「對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沒有答話。崔淨空微蹙起眉,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手裡的碗,不知道在想什麼,馮玉貞手都麻了,他才慢吞吞地動起來。
抬手托住碗,概因他個子高,手自然也不小。指節修長,掌心輕輕鬆鬆就包住了碗底。
指尖便輕輕搭在馮玉貞的手腕上,本該一觸即分,他卻不知為何動作一滯,之後才挪開。
馮玉貞待他接過就急急收回手,崔淨空的手溫度很高,簡直像個火爐,那片皮膚微微發熱發癢,她頗有些不自在。
「空哥兒喝完好好歇息吧,我就不耽誤你了,明天我們還得走挺遠的路呢。」
她乾巴巴說完,恰好浮雲遮月,光線黯淡,就連崔淨空半邊臉都看不清了。
只聽對面的人輕輕嗯了一聲,她瞬間如蒙大赦,連忙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