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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41:14 作者: 鈍書生
這話顯然捅在她心窩上,只差沒明面嚷嚷多一個寡婦就占了誰的一畝三分地,怨不得她動氣。
見劉桂蘭氣聲不對,馮玉貞自知這個藉口編的不好,腹稿又堵在嗓子眼。
好半天才出聲:「澤哥兒走之前還拉著我說,他只剩這麼一個弟弟,這輩子雖沒怎麼親近,可到底血濃於水,多有不舍,央我多加看顧……」
語氣愈發低落,情至深處,假話也成了真,想起兩世都短命的崔澤,順著腮邊滾滾垂下兩行淚珠。
劉桂蘭的刀子嘴也只能軟和下來,抱住馮玉貞哭啼,嘴裡喊著「可憐的澤哥、可憐的侄媳」,兩人哭成一團,也算揭過了這事兒。
前世劉桂蘭寬和大氣,待她跟親閨女一般,在她手下那兩年並不難過。
只可惜她淋雨後感染風寒,高熱三天不下,就此撒手人寰。之後馮玉貞在老宅的處境急轉直下,最終死狀悽慘。
馮玉貞被摟地很緊,她枕著年長女人溫熱的胸脯,她眼淚像兩條小河似的奔涌而出,嘩啦呼啦哭不完一樣,好似要哭盡兩世的痛苦和無助。
難得哭得痛快,她並未察覺門口掠過了一抹碧色的衣角。
天邊最後一絲金光隨著太陽落山也掩上門扉,不久黑夜悄然而至,濃墨泛藍的蒼穹之上,幾顆星子藏在雲間閃爍。
請來為崔澤超度的仙師已經在院子裡擺好陣仗,一方長條桌鋪設黃綢布,其上幾張畫有咒文的符紙,擺置的瓶瓶罐罐諸多。
馮玉貞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出門,迎面撞上也往院子走去的崔淨空。
青年一瞥她發紅的眼圈,很識趣地往後一退,不欲令她更為窘迫。
「嫂嫂節哀。」崔淨空聲音平穩,類似玉石相撞的清脆感,像是完全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馮玉貞一頓,胡亂點點頭,腳下加快,心裡複雜。
與她一個不過相處半年的新婦相比,崔淨空明明才是死了親兄弟的血親,反倒勸她節哀,多多少少帶點荒繆的意味。
一更敲鑼聲傳到崔氏族祠,悠悠揚揚盪開。
上輩子雖經歷過一次法事,這回馮玉貞反而更虔誠。
兩人膝下無子,崔澤比馮玉貞大五歲,拿他當半個兄長看。馮玉貞和崔淨空雙膝跪地在最前,她幾乎整個身體都匍匐下去,額頭緊貼青磚。
起身合掌垂目,口中隨著仙師一道念經,燭光熱融融地映亮她的側臉。
仙師拿起那些瓶瓶罐罐,手臂一揮朝半空撒去,這些不知道什麼東西磨成的粉末便落在眾人身上,法事便在瀰漫著灰色、青色的粉塵里結束了。
四名崔氏小輩抬起棺槨,送葬親屬跟在其後,幾人揮手撒下大把大把白紙錢,猶如飛雪滿天飄蕩。
烏泱泱的人群便在吹吹打打聲里走向崔氏的祖墳。
此地風俗如此,夫妻一方出殯,另一方宜迴避,恐哀毀過人,剩下那個也一時想不開跟著去了。
馮玉貞目送他們身影遠去,她扶著門檻,伸長頸子,直到再望不見,那條不靈便的腿站地發麻,眼睛也澀地發疼。
她想,倘若「醒」的再早些,能攔下崔澤的死期該有多好。
老夫少妻成婚半年間,崔澤一向遷就、體貼她,這是她短暫一生里嘗到的極少的、屬於自己的甜頭。
可惜,終究是有緣無分。
等眾人回來已臨近夜裡二更,馮玉貞同幾個婆子提前燉了一大鍋白菜疙瘩湯暖身。
村里冬天更沒什麼珍饈可言,倒幾滴豬油進去就算得上美味了,光瞧著湯里冒出的熱氣就暖和。
男人們尋個地方蹲下,呼嚕呼嚕三口舔光碗。女眷則不緊不慢聚在屋裡,村里不講究那麼多,一邊吃,有人不經意提起:「貞娘,你之後什麼打算?」
說話的這位婦人姓李,李大娘和崔澤父母----崔三郎夫婦都在世那會兒住的近,彼此鄰里和睦,關係要好,此番也是為以前的人情忙前忙後。為人沒什麼壞心眼,獨有嘴碎的毛病。
她沒有讓馮玉貞回答的意思,很快就提到更要緊的關鍵:「七八年了,我這還是頭一回看見崔二。回來的時候我再一瞅就沒影了,還以為是在做夢,問了別人才知道沒看錯。
可不怪我嚇唬你,你那個秀才公小叔子身上,多少邪乎著呢。」
見從碗裡探出來好幾雙好奇的眼睛,多是不清楚陳年舊事的新媳婦,李大娘更有動力,接著往下說:
「他啊,月份不足就急著從肚子裡掙出來,前腳被抱出去,後腳親娘就咽了氣。
五六歲的娃娃都滿地跑,崔二一個字都蹦不出來,當時鄰里都懷疑他是個痴傻的。
後來出了點事,崔三郎領他去山上廟裡尋高僧,過了兩天,只聽說兩個人半夜滾下山,回來的就只有一個小孩,還有崔三郎已經涼透的屍體了……」
「好了,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有什麼意思?三郎的事還能怪小孩身上了?」
見她越發起勁,劉桂蘭及時出口打斷:「時候也不早了,這幾天大夥都操累不少,早點歇了吧。」
李大娘也只能止住話頭,人們的頭又埋進了碗裡。
劉桂蘭瞧馮玉貞臉色很差,捧著碗僵在那兒出神,以為她是這番危言聳聽給嚇住了,動手拄了拄她:「吃完了?先到外面收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