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7章 焦慮

2023-09-18 17:18:30 作者: 肆意。
    第1227章

    雲浮城秋天的夜晚總是帶著些微涼,比起盛夏時節,風中多了一股子濃厚的水汽,緩緩吹拂過人面,總能覺出一股子淡淡的愁思。

    晚宴設在了距乾元殿不遠處的一個臨水而建的花園裡,漢白玉宮燈一盞挨著一盞燈火通明,太液池裡未落敗的荷花在微風中輕輕搖動著,宮燈倒映在緩緩而動的水塘里,仿佛融進漫天的星光,全部盡碎在水中,影影綽綽的倒影,顯得尤為漂亮。

    端著酒杯,白朗細細嗅著杯中上好的美酒,比之前他們在酒肆茶館當中喝到的酒水不知高了多少,眼裡滿滿的漫不經心,遙遙望著臨水而建的高台上,絲竹聲圍繞著的那幾個唱戲的伶人,忽的皺了下眉頭。

    「你們燕人總愛這些軟腔軟調的東西,美則美矣,卻無半分根骨,像是美人蛇,沒有一點兒用處!」

    白朗最看重的便是實用性,即便對上女子也是這般,若是他要選妻子,那必然是部落當中最出色,最強壯的一個,美貌只是能做到錦上添花的效果,有沒有他都不甚在意。

    楚少淵聽著不由得笑了起來,「關外貧瘠艱苦,風沙太大,這些吳儂軟語的東西,汗王看不上也是情理之中,不過這些卻是我們大燕最好的伶人,若是汗王不滿意,本王再換一撥便是!」

    「不必了!」白朗擺了擺手,將杯中烈酒飲盡,「再換也是這個調調,還是算了,倒是這酒可以再來一壺,不,還是再來一壇吧!」

    關外人都嗜酒,這一點楚少淵早便知曉,也不覺為忤,輕輕抬了抬手,自有太監宮人準備,「等汗王離開雲浮城,本王派人多送汗王一些好酒以供路途之中飲用。」

    白朗笑著謝了楚少淵一句,轉頭看了眼一邊坐著,許久許久都不曾發出過聲音的九王烏魯特巴爾,低下頭聲音輕微,「九叔怎麼不說話呢?好不容易見著你,也不知你這些年可好?」

    烏魯特巴爾緩緩抬頭,從白朗那張比之前更顯出幾分老成的臉上掃過,眉間輕微蹙著,一張養得已經與燕人膚色相差無幾的臉上,獻出個疑惑之色來。

    「你看呢?你覺得我過的可好?」

    九王沒有回答他,反倒是問了他這麼一句,白朗微微驚訝一下,後笑了笑,不再理會九王。

    宴會已經慢慢的接近尾聲,這一場晚宴,來的人並不算多,陪著的也只是楚少淵這個監國王爺以及一些軍機大臣們,白朗對這些人都不太了解,推杯換盞之間,也多是客套話為主,今次能夠提前見到九王,也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原以為大約還要一段日子才能見到,可沒料到現在就這樣在晚宴上看見了,九王正如他所想的那般,並沒有吃許多的苦,看著竟比之前更壯了幾分,可見大燕的皇帝是不曾虧待過九王的,這也就更加深了他將九王帶回去的路上,讓九王自個兒出事的麻煩程度。

    宮人小步過來,將壺中新添的美酒恭謹的給白朗斟滿,白朗一飲而盡,隨即捂住宮人還要斟滿的酒杯,笑著搖了搖頭。

    「天色晚了,這靡靡之音聽的我昏昏欲睡,王爺還是自個兒享受吧!」

    楚少淵也不強留,同他一併站起來,擺手將唱戲的伶人遣散,親自送他到了殿外,「夜深露重,汗王可要早些歇著,過幾日本王手上不太忙時,邀你一同遊園。」

    白朗一抬眼就看見他臉上的笑意,尤其是這般笑著說話的樣子尤為的溫和,心下有些疏離起來,卻也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如此自然好。」

    陳文舒在身後拱手抱拳行了禮,白朗行了個草原上的禮節,讓九王隨著他一同回了宮。

    剛回宮,九王臉上的神色便沉了下來。

    「你這個時候過來,是跟這個王爺達成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朗被這樣直白的話問得一陣無言,似乎九王被幽禁在此的這些年,腦子越發的遲鈍了似得,便是真的猜出他的用意,如何能這樣問?他們可是互相的對手,不盼著他早死也就罷了,還指望他能夠將所有的事情都全盤托出?

    「九叔多慮了,如今正值夏秋季節,部落當中並無別的大事,我將雜事放下,就是為了接九叔回部落當中頤養天年。」

    「頤養天年?」九王臉上的神情立即變得陰沉,一雙虎目圓睜著,像是要吃人似得,「斡帖木兒,你莫要當我在燕人這裡關了三年,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怕是已經將草原部落都收復了,才會來接我回去的吧?讓我再猜猜,你是不是打算在路上對我下手,好讓我部落當中的人記恨燕人,從而達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白朗臉色微微的有些難看起來,「九叔這樣是不信我了?那好,既然九叔不信我,我這便走就是,九叔願意留在這裡多久便呆多久!」

    場面話說起來容易,九王到底是心太急了,自從被捉之後,他雖衣食無憂,卻也寄人籬下,這些年當中,他甚至沒有出過居住的那個小木屋,四周圍的人將他監視的滴水不漏,比之鐵桶還要嚴實,他想要聯絡部下的手段,幾乎都被折在襁褓當中,叫他越發的暴躁起來。

    「斡帖木兒!」九王忍不住大喝一聲,「你是不將我這個九叔放在眼裡了?你別忘了老漢王死的時候是怎麼交代的,我們部落當中原本就已經被燕人欺壓的夠久了,你如今竟然還要與他們聯手,你就不怕你回去之後,部落當中的人對你這個新汗王不滿麼?」

    白朗挑眉看著九王這樣的虛張聲勢,頗有些想笑,「或者說,九叔確實是在燕人這裡養的舒坦了,所以才會這樣的氣急敗壞了,也好,既然九叔要將這樣的大帽子扣在我頭上,我也只好讓九叔知曉我的意思了,陳文舒,你來說吧!」

    陳文舒這才從身後慢慢踱步過來,朝九王行了一個禮節,臉上的神情不辨悲喜,聲音平淡。

    「阿圖爾跟拔察兒還有欽莫罕達那幾人,為了爭奪都塔兀剔部的月輪公主,在朔西的草場決鬥,阿圖爾不敵受了重傷,察阿安部這個時候亂成一團,阿魯海部趁機搶占了察阿安部的草場,將察阿安部的勇士重傷,如今六部之中,已有都塔兀剔部跟阿伊里幾剔部與阿魯海部結盟,是阿圖爾王子,將察阿安部交到了汗王手中,汗王才會答應走這一趟,否則汗王如何會冒著生命危險來大燕?」

    九王臉色瞬間慘白,阿圖爾,他最心愛的孩子,自從這個孩子生下來之後,他就一手一腳的教導他,無論是騎馬射箭還是比拼刀術,這個孩子都是一把好手,他怎麼會受了重傷的!

    這個消息讓九王覺得承受不住,身子重重的一晃便坐到了椅子上,臉上滿是不可置信,「阿圖爾向來不會做這樣的蠢事,為何他會爭奪月輪?那個月輪哪裡配得上他!」

    陳文舒看著九王,眼中滿是憐憫,他一邊搖頭,一邊輕聲嘆息,「都塔兀剔部使了奸計,讓阿圖爾王子相信,只要他能贏得過拔察兒跟欽莫罕達那兩人,他就能得到五百隻牛羊,跟塔那草場一年的使用權,這樣的條件別說是阿圖爾王子,便是任何一個人,聽到之後都會為之瘋狂的。」

    九王眼睛睜大,神情裡頭兇狠至極,「一定是托泰爾跟希那木罕這兩個老賊合謀,想要圖謀我察阿安部的肥美草場!」

    白朗眼中亦有不忍,「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九叔還是想想等回去之後要如何處理部落之中的事情吧!」

    「處理?我要托泰爾跟希那木罕兩個老賊以牙還牙!」九王氣急敗壞,說話聲音都有些不穩。

    白朗微微一笑不做理會,果然是在燕人這裡住的太久了,連這樣文縐縐的話都脫口而出了,這跟以前的九王可完全不同了,他還傻呵呵的將九王當做了自己的對手,無論如何,這都是讓人覺得可笑的事情。

    窗外月亮慢慢被烏雲籠罩,一陣風颳來,淒冷的月色半分不見,只能聞到空氣之中山雨欲來的味道,不一會兒便有細雨從半闔的窗子吹進來,將地上打濕了一小片,宮燈被風吹得歪歪斜斜,一室忽明忽滅的光將投影在牆上的影子陡然被拉長。

    「時間不早,還是儘早睡吧,等明日起來還要見客。」

    白朗轉身即走,九王卻驚聲問道:「還要見誰?既然已經見著我,如何不提早回去?你到底跟燕人有什麼交易?你莫要瞞著我!」

    可回答他的只有一室清冷的秋風,再便是不遠處巡夜的禁衛的走動聲,他這樣高聲說話,明顯已經引起了禁衛的警覺,讓他們將本可以簡化的腳步聲,越發踏的沉重。

    九王看著外頭不遠處的禁衛,眼中的憂色跟恨意滿滿的充斥著眼睛。

    ……

    長寧長公主府上,夜色的沉默之中還帶著些詭異,將這個原本就人跡罕至的院子,越發顯得詭異起來。

    「我不要嫁給韃子!我不要!」張珮卿再也忍不住,想要從這裡逃離,她一邊抱怨,一邊將自己的細軟全部都收好,「你不帶我走也罷,你既然已經將外頭的人給制服了,只要你不說話,我自己走總行!」

    她對面站立的年輕男子,直挺挺站著,像是一隻不會說話沒有感情的機器,只那麼垂著頭看著地面,對她的話充耳未聞。

    「喂!」張珮卿忍不住推他,聲音裡面滿滿的都是焦急之意,「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既然不願意待我走,又為什麼要今天過來?不是說好了麼?你若是真的不願意我也不會逼迫與你,可你不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年輕男子臉上有些為難,他被張珮卿挨著的地方像是火一樣的燃燒起來,燒得他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夜色太濃重,讓張珮卿沒有看清楚年輕男子臉上忽然冒起的紅暈,她焦躁極了,自從被關起來之後,就再沒有能夠從這間小小的院子裡出去過,她深刻的發現一個事實,若沒有人願意為了她而拋頭露面的話,她可能真的要嫁給那個韃子!

    好不容易搭上了父親培育的死士,尤其是她對他還有一段恩情在裡頭,她本覺得萬無一失的事情,可年輕的男子這樣一動不動的站著,讓張珮卿頓時絕望起來,她忍不住便委頓在地上,嚎啕大哭。

    「母親嫌棄我給她帶來了許多的麻煩,馮衍為了個庶女要與我退婚,如今你也是這樣,我原本還以為你是我能夠託付的人,我都已經將我們往後的日子想好了,可你現在……你說,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你別忘了當初我將你救回來,你是欠我一條命的……」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忽的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伸手將年輕男子的腿抱住,慢慢的順著他筆直的身子爬起來。

    「你是不是在怨我沒有將自己早早給了你?」張珮卿越說越覺得是如此,她不由得便一件件的開始褪著衣裳。

    那年輕男子猛的一震,忙將她要解開的衣衫給按住,急切的搖著頭。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如今厭煩我了是不是?」張珮卿眼睛裡頭還掛著淚水,看著男子一臉的莫名跟焦躁。

    男子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發燙的,挨著她的手或者是剛才她碰過的腿,沒有一個地方好過,好像那把火一下子就竄了起來,將自己燒的頭腦不清楚起來。

    猛的搖著頭,許久之後,才輕聲道:「不是。」

    聲音裡頭有些沙啞,像是不經常說話,這讓他的嗓音越發的獨特神秘起來。

    「不,」男子重複否定著,努力克服著自己的不適應,「下雨了,天冷,縣主會受風寒。」

    簡短的幾句話,讓張珮卿的心立即活了過來,她連忙抱住他,聲音當中滿含著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信賴跟甜蜜,「我不怕的,我帶了斗篷,便是病死也好過嫁給韃子,我,我要嫁給你!」

    也是這最後一句話,讓男子的心狂跳起來,他毫不費力的便將張珮卿抱起,「那便委屈縣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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