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笨

2023-09-18 17:18:30 作者: 肆意。
    這一夜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難以入眠的一夜,其中也包括了楚少淵。

    他在觀星閣頂樓的小閣樓上,在桐油燈將盡時,翻閱了歷代大燕帝王留下的手札,其中有明祖帝,有太宗皇帝,有高宗皇帝,也有武宗皇帝。

    他看的最多的是武宗皇帝留下的手札。

    實際上,他只在史書上頭看見過記錄著武宗皇帝年間幾件大事的史冊,這樣直接的看武宗皇帝親自書寫的手札還是頭一回。

    武宗皇帝真不愧是一生征戰在馬背上的帝王,手札當中談到的大多是他東征西戰時的一些所見所聞,洋洋灑灑的寫了有五大本手札,最前頭的手札里,武宗皇帝是那般的飛揚跋扈,那般的不可一世,所寫的內容皆是他要將東陸所有能見到的土地都納入版圖之中。

    這般雄心壯志,這般慷慨激昂,讓看的人也忍不住跟著熱血沸騰。

    想一想,武宗皇帝繼位時僅僅只有八歲,先帝早亡導致他年幼便要擔負繁重的政務,內宮中沒有太后的扶持,只有太后身邊的姑姑服侍左右,養成了武宗皇帝跋扈的性子。

    楚少淵曾想過,許多人都是表里不一的,即便是皇帝也是如此,他曾懷疑過武宗皇帝的性子是否真如記錄的那般強勢強橫。

    而這一疑問如今終於解開了。

    從手札上頭的字跡上,能看出武宗皇帝確實是一位恢弘大氣的帝王,不僅言辭犀利的指出當時朝政上的不足,更是廣用賢才,用的這些人並不都是進士出身,有些人的出身十分卑微,但只要武宗皇帝看上了,便提拔上來。

    這一點是歷代皇帝所不能及的地方,若是這些人能夠一直堅守本心,如今的大燕只怕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可惜的是,人往往居於高位便失去了最初的初心,什麼荒唐的事都做得出來,偏偏這些人又都是武宗皇帝親自重用之人,可想而知,又有幾人敢出面彈劾?

    所以後來發展到,無官不貪無官不腐,官場上一片烏煙瘴氣,幾個皇子為了壯大勢力,又如何會約束手下人?

    而後頭的幾本手札,則一改先前的激情澎湃,轉而是平淡下來多了許多自問的話,多了何以安民此類的疑問。

    只是終究是武宗皇帝的自問,沒有人能回答他。

    或許連他自己也拿不準吧,才會寫下那些自問的話之後,留了大片的空白。

    楚少淵猜測,後頭的這幾本一定是武宗皇帝年邁之後續寫的,所以許多年輕時候不曾提及的,都寫在了手札上。

    只是不知道武宗皇帝是想將這些札記留給父王,好讓父王知道在他心裡,父王不是他想要的儲君呢?還是他想要激勵父王才會有這樣的評斷。

    若說激勵,有些太傷人,若說厭惡,既然已經傳位給了父王,又何必多此一舉?

    這個念頭閃過,楚少淵忽的愣住。

    此時,桐油燈中的桐油已燃盡,火苗撲簌簌的往上高高的一竄,然後「撲」的一聲輕響,隨之熄滅,唯留一絲青煙騰空在寂靜的室中,越過小閣樓滿滿一書架的手札,從天窗里飄忽著升上去,漸漸散開,像是青煙里凝了歷代帝王的神魂,依然守衛著大燕這片國土。

    楚少淵沒有睡意,他抬起頭,從打開的天窗當中看出去,漫天星辰一閃一閃。

    小閣樓一片靜謐,安靜到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噗通噗通,一聲續著一聲,沉穩有力,連綿不斷。

    ……

    文帝酒量並不算好,畢竟登基之前的二十幾年被朱太后金珍玉貴的養了二十來年,一點兒武人的習性都沒有沾染,而幾個親近之人也都不好酒,登基之後則是沒有人敢跟他放開了喝酒,於是他的酒量便一直都不好,才喝了不過一小壺酒,腳步就已經有些踉踉蹌蹌。

    他搖晃著步下了觀星閣,只覺得這些高牆看著實在礙眼,皺眉看了許久,「實在礙眼,該與母后說說,這些無用的牆,拆便拆了,擋在這裡平白的讓人憋悶……」說著便想去朝鳳宮與母后商議何時將這些宮牆都拆了些,也好方便出入宮闈,卻全然忘了此時朝鳳宮已經不是朱太后的寢宮了。

    一旁跟著的太監們哪裡知道文帝醉了酒,只當文帝是要去朝鳳宮見皇后,連忙跟了上去,小心的服侍。

    直到進了朝鳳宮,見到衛皇后,見到鳳儀長公主,文帝這才回味過來,原來他已經登基了,母后也成了太后了,不住在朝鳳宮了。

    他搖搖晃晃的又想轉身走。

    衛皇后正在與鳳儀公主商議宮變之後該如何脫罪的事,如今看文帝來了,心下是又懼又怕,行動間便有些惶恐。

    她們的這番舉動卻讓文帝欲走的姿勢頓住。

    文帝本就醉酒,再看她們這樣,脾氣就上了來,想到什麼似得,看向皇后的臉色極差:「你見到朕就這般嫌惡麼?」

    倒是全然忘了太子發動宮變的事。

    衛皇后鼻尖微微一動,聞出了文帝一身的酒氣,忍不住想,皇上這是傷心了?所以才將自己灌醉了?

    她越想越想覺得是,皇上那般重視太子,不但讓翰林院中最盛名的掌院學士來教他治國之道,更是讓忠勇侯來教給太子騎射功夫,皇上對太子可謂是下足了心血,太子卻發動了宮變,這般的讓皇上失望,皇上又豈會不難過,不傷心?

    這樣一想,衛皇后雖然心中還是懼怕,但多少還是有幾分僥倖的心思在,看著文帝,那點心思就活絡起來,遞了個眼風給鳳儀,然後臉上浮出委屈的神色。

    鳳儀公主瞧見母后這般,心知母后是要在父王面前替哥哥求情,連忙低頭退了出去。

    衛皇后看著文帝,頭低垂下來,聲音也放得極為輕柔,全部都是文帝喜歡的模樣,她低聲哭訴:「皇上這說的又是哪裡的話?臣妾只怕您如今嫌惡了臣妾,」說著說著,抹起了眼淚。

    文帝驚了一下,記憶之中,皇后極少會在他面前這般示弱,向來是脖頸挺直的抬頭看著自己,一點兒也不肯退讓的,什麼時候這般服過軟?

    酒醉之後的文帝腦子有些亂,疑惑的看了皇后好一會兒,直到皇后心中惶惶不可終日起來,他才清了清嗓子道:「皇后這般哭泣,倒是讓朕有些無措了。」

    皇后心中大喜,仰頭看著文帝,眼中滿是戀慕之色:「皇上……」

    文帝從來不會用這般輕軟柔和的語言與她說話,向來直來直去,有什麼便說什麼,也不曾哄過她,而今日卻一反常態,讓皇后心中那點僥倖越發的活動起來。

    她低著頭又哭了起來,「皇兒他被奸人蠱惑,才會釀成如此大禍,還請皇上看在皇兒年幼無知,且饒恕他吧。」

    文帝皺眉,看著哭泣不停的皇后,回想她的話,奸人蠱惑,釀成大禍……這是什麼意思?

    皇后哭著試探的說出這句話,許久不見文帝回她,忍不住偷眼看向文帝。

    就見文帝深鎖眉頭,一副仔細思索的樣子,似是在考慮。

    皇后連忙趁熱打鐵:「是梁行庸他怕被皇上因失職一事問罪,挑唆了皇兒,還說若是皇上有意要廢黜皇兒的太子之位,皇兒他誤信了梁行庸,才會做出這樣的錯事來,如今皇上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皇兒他自從西北回來,身子便一直不好,若這麼拖下去,怕是皇兒撐不住要先一步去了……」

    文帝從這一長串兒話中抓到了關鍵的一句,廢黜太子之位……

    廢黜太子之位?

    猛的一下,他的酒全都醒了,再看向皇后的眼底就充滿了冰冷。

    「那依皇后所言,朕該如何處置這件事?」文帝冷冷的問道。

    皇后心中一喜,聽見文帝問她如何處理此事,她立即便道:「皇兒這件事確實做的不對,但到底也是皇上太寵愛三皇子了,才會讓滿朝文武以為皇兒的太子之位定然會被廢黜,皇上既問臣妾,臣妾便大膽說一句,皇上不可再這麼寵著三皇子了,應當將三皇子手中掌管工部之權交由皇兒,這樣一來那些大臣們也不會有這般擔心,也不會挑唆著皇兒犯下這等錯事了。」

    文帝心中冷笑連連,若不是他醉酒到此,只怕他也聽不到皇后的這番顛倒是非黑白的說辭了。

    皇后向來不是個頭腦聰穎之人,這點他早就知道,只是沒料到皇后竟然到這種地步,倒是讓他也忍不住吃了一驚。

    文帝長久的沉默,不但讓皇后心中難安,更讓躲在偏殿之中的鳳儀公主焦急起來。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貓用爪子撓似得,七上八下。

    兄長這番宮變失敗,她曾想過父王的反應,但絕不是如今這般,既關切母后,又沉默的狀態,這讓她的心就像是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吊著,讓她難受極了。

    就聽內殿之中,父王清清冷冷的先是笑了一聲,然後才開口道:

    「太子險些要了朕的性命,皇后是不是也認為這是朕的緣故?是不是皇后也覺得,若不是因為朕做的不對,太子又怎麼會想要取朕而代之?在皇后眼裡,是不是朕也該將手中的權柄交由太子?」

    文帝一聲比一聲高的問話,讓鳳儀大驚失色,腿腳發軟的險些跌倒在偏殿中。

    ……

    ps:皇后也終於要終結了,鬆一口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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