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2023-09-18 17:18:30 作者: 肆意。
嬋衣抬眼就看到那個昳麗的少年,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琥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她,眼角下的那顆硃砂痣在陽光下隱隱閃動,無意之中隱約帶著絕美的風華。--
她側過頭不去理會他,錦瑟在馬車下面放好小竹踏,方便嬋衣上車,就見夏明意在車裡俯身下來,修長的手指伸向她,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姐姐,抓住我的手。」
嬋衣正對上他凝望著自己的眼睛,忽然發覺她無法真的對他冷硬到底。
手指搭上他的掌心,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扶進馬車中。
錦屏跟錦瑟也上了馬車,車夫一揚馬鞭,車軲轆碾過府外鋪的石板路,沉重的聲音傳進耳朵里,一聲一聲的像是打在心上,讓人心口發悶。
夏明意緊緊握著她柔軟的小手,嬋衣如何用力都縮不回,氣急之下瞪了他一眼,他小心翼翼的說道:「……姐姐,昨天都是我不好,是我說錯話,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
她當做沒聽見,轉過頭問錦屏,「東西都帶好了麼?」
錦屏看了夏明意一眼,怎麼感覺三爺此刻像是一隻被主子遺棄了的京巴,尾巴垂在地上淚眼汪汪的看著小姐,想到這裡她大窘,忙打住思緒,垂眼答道:「小姐放心,披風、暖手抄、風帽都帶齊了,今兒一早大爺房裡的碧月姐姐就將大爺的大氅備好了,大爺不耐煩帶著,碧月姐姐都讓奴婢幫忙收著了,倒是二爺怕冷,一早就穿戴好了。」
嬋衣點頭,卻不看夏明意一眼,自言自語道:「大哥哥跟二哥哥走的急,也不說等等我,不知他們接到安禮公子了沒有。」她伸手挑起車窗上掛著的窗簾,向外望去,日頭初生,陽光灑在掛滿白霜的枝幹上,投下一路斑駁的陰影。
夏明意有些懊惱,他就知道她今天定然不會理他了。
手心裡那隻滑嫩的小手還被他緊緊握著,忽然想起昨夜的那個夢,那樣痛徹心扉的感覺,直到現在一想起來,心口還隱隱的不適,他害怕夢中的事會發生,再開口時,聲音里多了幾分堅定:「姐姐…姨娘她不是我的生母……」
嬋衣挑眉,她當然知道顏姨娘不是夏明意的生母,她還知道半年後他會以三皇子的身份回宮,之後建功立業,稱王奪嫡,再不會是現在這樣。
夏明意猶自說道:「…當年我雖然年紀小,但我卻是記得的,皇后賜給母妃一碗參湯,讓母妃選我活還是她活……」
嬋衣大驚失色,伸手就去捂他的嘴,夏明意是瘋了麼?
她斥道:「你做夢魘著了?這種胡話也說的出來!」轉頭看了錦屏跟錦瑟一眼,她們二人目不斜視,仿佛沒有聽到剛剛他的話,「錦瑟、錦屏,你們去外頭坐一會。」
兩個丫鬟乖順的掀了帘子坐到外頭,跟車夫閒聊起來。
車廂內只剩他們二人,夏明意琥珀般的眼瞳染上深色,抑制不住心慌的伸手將她抱了滿懷。
「……昨天姐姐說姨娘這般的生母,姐姐說錯了,母妃用她自己的性命才保住了我,而姨母為了我,寧可委身給夏大人做妾,這份恩情我不能忘記,姐姐,對不起……」
嬋衣掙脫不開,扯了扯他繡著捲雲紋的衣擺,有些氣急敗壞,「你胡說些什麼?顏姨娘就是你的生母,你七歲進的夏府,是夏府的三爺,記住了麼?瘋言瘋語的,當心禍從口出!」
夏明意自小聰慧,聽話知音,心中隱隱明白,她是知道他的身份的,頭一偏輕輕吻上她的側臉,用力抱緊她。
嬋衣察覺到夏明意整個人蒙上了一片陰暗,閉了閉眼,有些明白母親為何說他不容易了,背負著這樣的仇恨,在夏府雖然是金尊玉貴的養著,可終究是不見天日,更別說報仇雪恨,不覺間,心裡最柔軟的地方似乎被輕輕觸動,她伸出手拍撫著他的背。
「好了,我不怪你,別難過了,以後都會好起來的。」
女孩兒輕柔的嗓音軟軟的安慰他,就像他六歲那年跟著姨母到廣安寺祈福,他在廣安寺里被其他孩子欺負,她忽然出現一樣,猝不及防間,就進了他的心裡,從此再也放不下。
「但是,」嬋衣拍了拍他緊擁著自己的胳膊,「你也不小了,可知道男女大防,你若再這樣像小時候黏黏膩膩的歪纏著我,我以後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這樣動不動就喜歡抱著她,讓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他這樣的舉動已經超過了姐弟之間正常的親昵,讓她不知所措。
夏明意聽她說再也不理自己,忙將胳膊縮回。
……
到了夕柳營的時候,遠遠就看到高高架起的比武台,比武台兩邊是臨時搭起的避風棚子,每隔幾步擺放著燒的正旺的炭盆,是給勛貴子弟取暖用的。
夕柳營平日是燕雲衛的練武場,無數黑底金邊的旌旗在空中呼啦作響,激昂的擊鼓聲傳進耳中,讓人忍不住心神一震,他們的馬車剛停下,鼓聲就停了。
嬋衣將帷帽戴好,與夏明意一同下了馬車,侍衛前來接引,將他們帶到比武台北邊的一個棚子裡,夏明辰、夏明徹跟簡安禮此時都坐在棚子裡避風取暖,蕭沛在一旁邊擦拭他的木槊,邊跟夏明辰說著話,抬眼看見嬋衣,眼睛一亮,少年的聲音十分俊朗,笑著跟她打招呼:「二妹妹也來了。」
嬋衣微笑點頭,錦屏將椅子鋪上暖墊,布置了一番,她剛剛坐好,眼前就閃過一個火紅色的人影,噹啷一聲,一隻朱漆匣子放到了桌案上,頭頂響起少女明麗的聲音。
「你怎麼才來啊?我等你半天了,快嘗嘗這個,是我今早在雲水街買的灌湯豆腐包子,皮薄餡兒大,咬一口湯汁四溢,香的很呢!」一邊說一邊將匣子打開,從裡面端出來一大碟的包子,還冒著騰騰的熱氣。
嬋衣抬頭看著眼前英氣十足的少女,頭髮編成了好幾股辮子,用瓔珞束起,通身火紅色胡服,腰間束著一隻烏金馬鞭,通身再無多餘飾物,卻明亮動人,讓人過目不忘。
就是有些太愛吃,讓她忍俊不禁。
嬋衣笑著向蕭清和簡安禮介紹夏明意:「……這是我弟弟,夏明意,」然後又跟夏明意說,「這是清姐姐,就是上回我跟你說過的,我們一同在福民大街吃素三鮮什錦麵的蕭家姐姐,」又指著簡安禮道,「這是誠伯候府的八爺簡安禮,你上回見過的。」
夏明意擺手行禮,喊了聲「蕭小姐,簡公子。」
簡安禮還禮道:「夏公子。」
蕭清眨巴眨巴眼睛,在他們倆之間來來回回的看了幾趟,喃了句:「你們竟一點都不像,也不知你娘是怎麼生的你們,一個個的都長得這樣好看。」
倒是蕭沛在一旁大呼小叫,「你這不孝妹,只想著二妹妹,不知道給你哥哥我也買一匣子包子麼?」
蕭清瞥了他一眼,不耐煩道:「等你打的過我再指使我給你買什麼吧。」
蕭沛漲紅了臉,「咄」的一聲將木槊往地上一立,語氣不屑:「之前都是我讓著你,你才能贏過我……」
眼見他們兄妹二人又要打起來,夏明辰忙開口和稀泥,「這包子聞著真香,我也嘗一個,」拿筷子夾了一個塞進嘴裡,嚼了幾下點頭贊道,「好吃,清姐兒在哪兒買的?回頭我也帶些回去。」
蕭清見嬋衣還未吃,一揮手將夏明辰伸向夾包子的筷子打下去,「這是給晚照的,你要吃自己買去,就在雲水街的平兒胡同。」
雖然已經用過早膳,但嬋衣還是微笑著夾起包子咬了一口,皮很薄,湯汁幾乎是在她咬完一口之後就流在勺子裡,鮮美的很,她誇讚道:「果真是很好吃,清姐姐費心了。」
蕭清展顏一笑,英氣的眉眼透出些少女的嬌艷,「我就知道你會愛吃的,我最近又發現一家店做的鍋子很好吃,今兒等他們比試完,我們就去那吃鍋子。」
蕭府沒有當家主母,而蕭老將軍又是個不苟言笑的武將,所以把蕭清一直是當做男孩子來養的,也導致了她少了一般女子的細膩,嬋衣想到這裡,對她就多了幾分寬容,隨身帶的幾匣子點心拿出來,擺到桌案上,笑道:「你也嘗嘗我從府裡帶來的點心。」
話音剛落,就聽武台子上大鼓咚咚咚的響了起來,蕭清忙在她身邊坐下來,指了指武台,「要開始了,一會要抽籤,你知道今兒比試的都有些誰麼?」
嬋衣搖搖頭,前一世的這個時候是生病在家的,也沒有趕上這場武試,所以並不知道都有些誰。
蕭清咧嘴一笑,指了指對面的棚子,「我們對面就是寧國公家的棚子,寧國公世子顧奕和殷將軍家嫡子殷亦雙就在對面,今兒負責武場比試的是殷將軍,哦,對了,還有王珏也在,剛剛我溜了一圈,你猜我見著誰了?」
嬋衣有些渴,伸手端過茶碗來喝了一口,問道:「莫不是鳳儀公主?」
蕭清瞪大眼睛,奇異道:「嘿,你怎麼知道?可不就是她麼,冤家路窄的,她可真是有閒工夫,成日的往宮外跑,得虧她是皇后所出,否則還指不定如何被御史彈劾呢!」
嬋衣沖她努努嘴,示意她小聲一些,蕭清不在意道:「嗨,離得遠沒事兒,那瘋婆子聽不著,今兒不止她來了,就連四皇子也來了,就坐在咱們對面的棚子裡,不然你以為憑殷將軍的職位,怎麼會接手這樣的差事!」
四皇子楚少涵,前世的怡親王,前一世兩位兄長都是四王黨,所以她對四皇子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四皇子為人和善,素有賢王之稱,與夏明意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性子,前一世追隨四皇子的人就比追隨夏明意的人要多一些,尤其是夏明意將太子誅殺之後,更加是一邊倒的局勢。
只不過這一邊倒只限於文官,真正握著實權的,都是夏明意的人,所以前一世的夏明意才會那麼容易的就逼宮成功,直到順利的奪嫡。
嬋衣偏過頭看著夏明意的側臉,照射進棚子的陽光剛好打在他精緻的臉部輪廓上,在那份艷麗上面添上了幾分美好,讓她不忍去想幾年後的他會變成那樣暴虐的一個人。
察覺到她的目光,夏明意轉過頭,對她微微一笑,眼角下的硃砂痣隱隱閃動著光澤,絕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擂鼓聲咚咚咚的從四面八方響起,響徹在夕柳營中,侍衛在比武台上大聲道:「請各位參加武試的學生到台前抽籤!」
夏明辰跟蕭沛站起來,龍行虎步的往比武台的方向走去,簡安禮跟隨其後。
嬋衣有些擔心,伸手拉著蕭清問道:「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參加?」
「哦,這個呀,」蕭清看了看比武台上抽籤的少年,不在意道:「不知是誰跟皇上提起這場武試,皇上覺得能選拔出不少人才,就將第一名的獎賞換成了進入燕雲衛的資格,所以參加的人比之前足足多了一倍。」
嬋衣大感詫異,要知道燕雲衛歷代都是皇帝親衛,能進燕雲衛的人往前數三代都必須是世家子弟,而且家門不能有作奸犯科者,這樣的獎勵確實足夠誘惑了,她看了眼抽到簽的簡安禮,有些拿不準對他而言,究竟是福是禍。
而此時,對面棚子裡坐著的那個通身矜貴,一身雪色長直綴的少年人眯起眼睛看著他們的方向,如松枝般細長的手指輕點對面坐著的夏明意,眉頭皺起,問身邊的人:「那人是誰?」
他身邊坐著一個十三四歲楚楚動人的少女,穿著桃紅撒花純色百褶裙,外罩一件大紅色刻絲如意雲紋褙子,身上披著妝花緞袞狐狸皮大氅,身材纖細蠻腰盈盈,嬌小的臉蛋上卻是滿臉桀驁,「不是什麼低賤的庶子就是下人,表哥就愛大驚小怪。」
「不,你仔細看他,他的眼角下竟然有一顆硃砂痣……」
「硃砂痣有什麼大不了的,宮裡的靜嬪不也有一顆麼?」少女不耐煩的看過去,在看到那人精緻的容貌時,忍不住晃神,怎麼感覺在哪兒見過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