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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7:10:37 作者: 雲遮霧掩
是啊,錦州不過一個州,北邊這麼多難民逃過去,該怎麼養活?
眾人像是被一榔頭敲在了腦袋上,把頭頂厚重的殼子劈開了一條縫,恍恍惚惚地意識到了不對。
也不是聰不聰明的問題,是他們近來遭遇了太多的變故,征糧被帶走了那麼多糧食,正心疼,還沒緩過勁來,聽說叛軍要來了,大家又一窩蜂的去逃難。
一輩子沒離開過自己的家,突然背井離鄉,任誰也得神思不屬一陣。等腦子好不容易重新上工,他們又想起了外村的姐妹閨女或娘家,一天天懸著心。
這種擔心持續不久,很快又會陷入即將斷糧的危機。而眼前黃土路漫漫,不知道走多久才能停下,不知道過多久才能重新擁有一個家。
錦州是個飄在空中的美夢,有了它,大家才有了逃難的方向,才有了每天在饑渴交迫中長途跋涉的動力,否則他們連該去哪該做什麼都不知道。
這種情況下,一般人努力活著已經很艱難了,想不到以後,聰明人下意識不去想,自然就有志一同地忽略了。
而現在,宣寧初步展示了自己的能力,給了王家村另一個可能,然後在名為「錦州」的美夢上,悄悄地掀起了一個小角。
不大,但足以讓不少人驚醒。
不過似乎還不太夠,村長不見得多想去錦州,卻也在下意識反駁,還有不少人慾言又止。
他們一直為了去錦州而努力,突然告訴他們那可能都是假的,他們著實有些受不了。
宣寧加了最後一把火:「皇上的家被叛軍占了,他去錦州,會不會徵兵再打回來啊?」
說著,擔憂的目光落在了江大身上。
眾人悚然一驚。
徵兵!
征糧已經很可怕了,但比征糧更嚇人的是徵兵。
尤其,這是要從南邊一路打到京城,無數的戰爭,無數的人命。一旦被征走了,哪怕僥倖能活下來,多的是缺了胳膊腿的,微薄的撫恤金被上頭占了,苦難由小家庭承受。
哪怕是當運糧的民夫,瘦脫了形滿身鞭痕回來都算幸運,被推到前線拿人命耗箭矢等等才是常態。
女人們急得眼淚都出來了,把丈夫兒子護在身後,警惕地看向左右,生怕突然衝出個人來把人都征走。膽子小的男人們腿抖得篩糠一樣,站都站不穩,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有點聲音就要頭也不回地跑遠。
村長也在抖,菸斗「噹啷」一聲掉在地上,砸起一片黃土。
「那該怎麼辦?那該怎麼辦?」王三柱抱著頭蹲在地上,嗓子都喊破了音。
村長抖著手,想去撿菸斗,奈何手不聽使喚,反而掉的更遠。
那該怎麼辦?
蓮香茫然地看向左右,卻看到了更深的茫然。剛剛起來得急,她手裡還下意識捏著沒做完的千層底。餘光瞥見手裡的東西,蓮香一個激靈,撲通一聲跪在宣寧面前:「我會做千層底,我還會做棉襖,做棉被,做別的,我不會也可以學,我,我……」
蓮香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突然轉頭沖村長喊道:「我能掙糧食,我能養活家裡,爹,咱去個沒人的地方,不去錦州了好不好?」
宣寧被這一跪跪了個手忙腳亂,等好不容易把蓮香拉起來,就看見村長紅著眼佝僂著腰站在她面前:「宣丫頭,不知道商隊去哪條道比較方便,我們能幹活,什麼都干,能幫我們捎一點乾糧嗎?一點就夠。」
……
隊伍就這麼換了目的地,從去錦州變成了去找個偏僻一點的山谷,或者山上平坦地方多也行,總之能避開人避開可能的戰爭就好。
在江大的建議下,幾個身手最好腦子最好的青壯組成了斥候小隊,留意山間可能出現的山賊,如果發現了就通知大部隊繞路,走其他地方。
又到了夜晚,今天的隊伍沉默了一些,大家心情都很複雜,更有不少人想起了自己杳無音訊的親人,大家安靜地做活或者想事情,除了小孩子沒心沒肺地玩鬧,沒幾個人說話。
宣寧走到離大家有些遠的地方,自己坐下來,看著頭頂的月亮不說話。
雖然事情的發展如她所願,但這並不值得開心。
因為這不是忽悠,而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實。
在錦州,在去錦州的路上,在這片土地各種勢力交界處,有無數生命碰撞,隕滅,無聲無息。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古人誠不欺我。
宣寧正想著心事,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坐在了她身旁。
是江大。
「你很不喜歡錦州。」是陳述句。
「嗯,」宣寧心情不好,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一個南方的知州,為什麼在京城散播消息收買人心?一個普普通通的州,那麼多王公大臣貴族功勳去了,百姓要多交多少稅才供得起?大批量難民吃得下嗎?屯兵也好屯田也罷,都需要時間,他要怎麼養?驅使農民直接上戰場來以戰養戰嗎?他是不是想……」
宣寧把「挾天子以令諸侯」堵在嗓子眼裡不敢說出來,卻聽見旁邊一聲嗤笑,裡面的嘲諷再明顯不過。
宣寧憤怒地轉過頭,卻看見江大臉色複雜,似乎有嘲諷,但更多的是悲哀。但很明顯,都不是對著她的。
侍衛?謀士?因為堅持己見被罷官的官員?
宣寧正想挖掉消息出來,卻見江大已經收拾好心情,看著身後的王家村村民:「不要難過,你已經救了這麼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