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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6:43:29 作者: 鹿無骨
秦箏想說些什麼,抬起頭看見的是衛冰清一夜蒼老的背影。這個失去至親至愛的男人,從來挺直的腰杆突然佝僂了許多,靠著滿腹怨懟撐著這口氣,秦箏知道要他去感同身受是做不到的,衛冰清此時承受的痛苦,多過他百倍千倍。
所以師父有怨有恨,他都沒有資格去反駁和委屈,只能受著。
不為別的,至少這個人,也曾真心待他如家人。
衛冰清喃喃道,「人走茶涼,廣寒也要完了。秦箏,你沒了娘,我卻什麼都沒了你知道嗎!」
秦箏道:「衛掌門執掌廣寒幾十年,有你在門派便屹立不倒,還請掌門振作,恩恩怨怨若有能化解的方法,我一定盡力彌補絕不推辭。」
「化解?怎麼化解?少林寺和武當山兩大派的不傳秘籍交於我保存,原本要同我一起歸隱,和廣寒山莊私藏的寶物一同封在禁地,如今被你娘偷走給了魔教之人,我如何向他們交代?就算講出實情,劉堇梔是我的妻子,難道廣寒就能脫得了干係?往後天下人如何看待我?」衛冰清嘴角掛著一絲冷笑,目光灼灼地盯著秦箏說:「你倒是說說,廣寒山莊還有全身而退保全自身名譽的辦法嗎?!」
「有。」秦箏斬釘截鐵地答,「我娘做的所有事,我擔下。正好衛掌門將我逐出了師門,也算對天下人有個交代,自我離山之後要打要殺尋我來便是,跟廣寒也沒有關係了。」
衛冰清露出狐疑之色,沉思半晌,道:「你願意?」
「娘欠你的,我替她還,希望衛掌門能給我一個機會報答這二十六年的養育之恩。」秦箏兩手撐地,俯下身去磕了個頭,一直沒有起身,繼續說道:「現在我已經沒有資格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話,可掌門待我如何我自是清楚,多年悉心教導才有如今的秦箏,我,不、敢、忘、恩!」
「很好!」衛冰清並不想拉他,就這麼讓他跪著,「母債子償,天經地義。我沒白養你一場,廣寒山莊大難臨頭你能一力擔下化解這場危機,算你還有點良心和擔當!就是不知領罪之後的責罰,你受不受得住,今日所言事關重大,你想清楚了,我並沒有逼過你。」
「是我心甘情願,與衛掌門無關。」秦箏知道衛冰清在擔心什麼。
「那我也沒有什麼話要對你說了,自己去找祁長老領罪吧,我已交代過他。」衛冰清轉身拂袖而去,決絕得讓秦箏還在愕然。
「師父!!!」秦箏朝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大喊,「此生無悔做您徒兒,大恩無以為報,今後望您身體康健,福壽延年……孽徒秦箏,自此拜別了!」
衛冰清腳步一頓,卻遲遲沒有轉過身,也沒有回應他,也僅僅只是一頓,便大踏步的離開。
自此恩斷,再無師徒緣。
而後三日,秦箏被祁長老關押進廣寒地牢,沒收弟子服制換上了囚服,一日一餐清茶淡飯,衛冰清並沒有因為他曾是首徒就優待他任何,甚至比之其他犯人還不如。
看守牢門的弟子起先見到是大師兄,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獲罪下獄,但總還是念著師兄的好,偷偷給他些酒和饅頭,偶爾言語間詢問緣由,秦箏便立即閉口不言。
雖是奉掌門之命關押秦箏,祁長老也是廣寒山莊的老人了,年輕一輩都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長起來的,是好瓜還是裂棗心中有數,弟子們要對落難師兄好,他也不攔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不知道,想著挨過這三天多給秦箏留足體力,等到金盆洗手那日還有得受。
入獄第二天夜裡,秦箏饑寒交迫地睡在茅草堆里,想著劉堇梔的笑顏,始終沒從這一系列事情里緩過神來。
「吱呀」一聲,玄鐵牢門從外被人打開,秦箏聽見了卻也沒任何動靜,依舊縮在牆根陰暗的地方。
來人進了牢房後把人全部支開,徑直走到秦箏的牢籠前,嘆了口氣道:「過了明天,在天下人眼裡你不再是風光無兩的掌門首徒,而是惡貫滿盈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可會後悔麼?」
問話的正是衛冰清。
事隔兩日,不知師父情緒可有稍微好些?秦箏聽見是他的聲音還暗自這麼想著,趕緊坐起來轉過身就跪下。
秦箏平和地說:「我不後悔。」
衛冰清眉毛微微上挑,嘴角也彎起來,卻是一抹透著寒意的笑容,他道:「我想也是,即便你說後悔我也不會給你機會反悔。要麼認罪,要麼畏罪自殺在這牢里,左右都一樣。」
秦箏這時才聽出來,自己心甘情願俯首認罪的結果衛冰清早就料到,也算到他會這麼說,所以當時去和祁長老自首時長老並未驚訝,甚至大牢里一切已經提前打點過,就等著他進來了。
衛冰清甚至都已經想好,要是自己反悔,他便一劍把自己了結在這牢中。對外宣稱是秦箏畏罪自殺,衛冰清親手清理門戶,就算有人有質疑,他的屍體就是證據,掌門已經手刃自己的徒弟,誰還會去在意事件背後的真真假假。
原來師父不是捨不得殺他,只是活著比死了更有說服力罷了。
「……」秦箏垂下眼,不知道跟這樣的師父如何說話。
「原本我不想來的,就算你母債子償無可厚非,我也要讓你明明白白,這中間你沒什麼好委屈的。」
衛冰清撣了撣長板凳上的灰塵,在牢籠外坐下,繼續說道:「廣寒山莊有一秘辛不為人知,便是魔教聖地的地圖。此圖不知何故被魔教一分為四,幾經周折散落江湖而無法拼湊成型。我偶然得到其中一份,另三份的下落也已經知曉,可傳言魔教聖地若是被開啟,會引起天下動盪,甚至讓如今各執一方的門派分崩離析。許多年來魔教之人一直在江湖中尋其蹤跡,而保管的人守口如瓶未讓他們得逞,唯獨我……我原本要在金盆洗手之日,連同少林的《無相般若心法》和武當的《不破不立》一併將地圖一角也封入禁地,以斷了其禍害武林的源頭。這件事卻被你娘知道了,二十幾年我從未對誰說起過此事,偏偏不巧她聽了去,正好處心積慮要找的就是這個東西。我防誰也不會去防她,因我疏忽,致使她同魔教之人裡應外合,把三個東西全部盜走。雪晴或許早就發現了你娘行為有異,那晚大抵是撞見了她把東西偷出去交到了別人手上,便一路尾隨跟著那賊人,結果行跡暴露,那人覬覦她美色把她……還殺了滅口!你娘發現不對勁時,趕過去與人糾纏不休,終是不敵他敗下陣來。今夜我同人應酬回來的晚些,房裡不見人影這才覺得奇怪找了出來,等我看見她們母女一死一傷形狀慘烈,已經什麼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