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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6:36:15 作者: 少地瓜
    考慮到搜出來的那人員名冊上還有本地知府,為防夜長夢多,龐牧當機立斷,命眾人連夜趕路。

    啟程時城門都關了,圖擎親自上前叫門。

    也就是直到這會兒,青町鎮的守城兵士們才知道,眼前這位看上去比他們上官還要威風凜凜的男人,竟就是新上任的縣令!

    此一行俱都人馬精幹,饒是連日來的疲憊也掩藏不住強悍。圖擎雖然生的略俊秀斯文些,可他素來好冷著臉,這會兒又著急趕路,眉宇間更多幾分堅硬肅殺,令人不敢逼視。

    打頭的兵士戰戰兢兢驗了文書,再偷眼去看後頭那位格外高大挺拔的縣太爺,但見對方騎著高頭大馬,身披月色,面容冷峻,宛如殺神在世,不由得兩股戰戰,連忙低下頭去。

    一直等到大部隊走遠,只剩下月色下若隱若現的滾滾揚塵,這才聽不知誰小聲嘟囔了句:

    「娘咧,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打仗回來哩!」

    第29章

    夜色蒼茫, 高高的天上掛著半截月亮,慢吞吞的灑下一片銀輝, 與萬千星子一併照耀著下面廣袤的大地。

    天涼了, 連蟲鳴也少了, 只偶然有一兩聲粗糲沙啞的鳥鳴,合著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樹影, 越發叫人毛骨悚然。

    便在此時,遠處駛來一支馬隊, 月色下猶如一條蜿蜒遊動的黑龍,速度頗快的往平安縣城所在的方向駛去。

    晏驕掀開窗簾,不出意外地又對上龐牧的眼,後者面露關切, 「晏姑娘, 還不睡麼?」

    晏驕嘆了口氣,搖搖頭,「大家都在趕路, 我也實在過於安逸了。」

    車隊裡如今一共三輛馬車,一輛就是她現在坐的,剩下兩輛分別裝著張明、大山和重要物證。

    騎馬自然無法入睡, 可大家都連軸轉了兩天了,都是血肉之軀, 誰不累?反而她後面沒出什麼力,這會兒卻蒙頭大睡去,總有些不好意思。

    龐牧眼神柔和, 「此案你厥功至偉,睡一覺又有何妨?」

    晏驕笑了,才要謙虛,就聽他又道:「再說,你便是醒著也沒什麼用。」

    厥功至偉的晏仵作:「……好吧。」

    這是實話,不過……她努力睜著兩隻乾澀的眼睛,滿臉誠懇道:「大人,睡不著。」

    她驗過無數具屍體,可還是頭一回眼睜睜看著兩條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流逝。

    不管死者生前究竟做了多少惡事,這種生命逝去所帶來的衝擊都久久無法散去,以至於她現在一閉上眼睛,就是血紅色的噴泉從嫣紅脖頸中洶湧而出的畫面。

    晏驕扒著窗口,下巴墊在手背上,「龐大人,你頭一回見到有人死去,是什麼感覺?」

    龐牧沉默片刻,搖了搖頭,「記不清了。」

    戰場上,哪天不死人?他早已麻木了。

    晏驕也想起來這一茬,扯了扯嘴角,「倒是我說傻話了。」

    「人固有一死,本也沒什麼,」龐牧單手控馬,往馬車這邊挪了挪,平靜道,「習慣就好。」

    他知道這個姑娘不是怕鬼,只是單純過不去這個坎兒。

    龐牧忍不住回想起在邊關的那些日子。

    那綿延的戰火肆虐,燒遍了幾國邊境的每一寸土地,搗碎了能看到的每一間屋子,毀掉了所有原本寧靜的生活。

    餓殍遍野,屍橫滿地,每個人都陸續送走了他們熟悉的親人朋友,然後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誰又能送走自己?

    曾經有一段時間,死人比活人還多。

    想要活下來,就必須習慣。

    「都過去啦。」耳邊忽然響起姑娘溫柔的嗓音,像一隻溫暖的手,瞬間將他拉回現實。

    龐牧下意識看過去,就見晏驕正微笑著看著自己,「都過去啦。」

    她又極輕極柔的說了一遍,如同寒冬過後,春暖花開,冒著嫩芽的草叢上方吹來的薰風。

    「我只是覺得你很難過。」她這樣說,眼神專注。

    龐牧愣了下,然後就也跟著笑了,「是啊,都過去了。」

    晏驕決定就地終結這個話題,便跟他說起閒話,又問這裡的冬天究竟有多冷,過年的時候大家都吃些什麼好吃的。

    她問的事情東一句西一句的,有時跳躍性特別大,可龐牧都耐心回答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說到有一回齊遠非要訓野馬,結果被踢腫了臉,一連半月只能喝粥的事兒,龐牧自己笑的歡,卻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晏驕似乎從剛才起就沒有再回應過。

    他扭頭一看,就見這個不久前還嚷嚷著死活睡不著的姑娘,已經安安靜靜的伏在窗口睡著了。

    她本就生的好看,哪怕就這麼胡亂歪著,也有種獨特的氣質,好似悄然生長的竹子,既堅硬又柔韌。

    龐牧飛快的看了幾眼,不禁唏噓,「都瘦了。」

    瞧瞧那下巴尖兒。

    不過現在他更擔心的卻是:道路顛簸,晏姑娘你這麼趴在窗框上……

    龐牧還沒想完呢,前頭馬車的車輪就碾過一個小坑,整個車廂都跟著震了下。龐牧倒吸一口涼氣,兩隻手在空中慌亂而無措的揮舞了幾下,著急上火卻不知該從哪兒下手。

    他曾以五千部眾抵禦敵軍四萬人馬,絕境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哪怕是在那樣嚴苛的環境,他也從未有過任何慌亂,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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