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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頁

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他想說求死的人是如何也攔不住的,或許真的不該對樂安妹妹逼迫過緊,然而沒能說完,因皇兄狠狠一眼掠過來,只好訕訕噤口。

    桓羨心間卻並不好受。

    他知道桓翰想說什麼,但他堅信自己可以看住她,就像從前一樣,把她關起來,囚在自己身邊,一刻也不離開她,她哪有機會尋死?!

    但腦海中卻莫名浮現出在秦州那段眼盲的日子,他因看不見,便十分擔心她會趁此離開,日日皆在煩躁不安中度過,將他折磨得快要瘋掉,是以他雖懷念被她悉心照顧的時候,但那樣每天都要擔心她會離開的感受,他卻一刻也不想重溫。

    今天是他抓住她了,可如果,如果他慢了一點呢?如果來救他們的羽林衛晚來了一些時候呢?他還會不會有這樣糾結要不要對她用藥的時候?

    桓羨的心突然跳得疾快,是想到她從高台上一躍而下的樣子,也是那個夢裡曾出現過的無數次她從城樓上跳下的樣子……儘管不願承認,但卻無比清晰地知道,如果強把她留下來,這樣的事,以後只會反覆出現。

    所以啊,所以,他才想要她忘記。

    他們可以重新來過。再無旁人,再無隔閡。

    心中有聲音叫囂起來,他沒錯,錯的是愚昧的他們!他是在幫她解脫,他又有什麼錯!

    那碗藥仍舊擱在桌上,夜闌風靜,碗中黑波沉沉,觳紋不起。

    他看看一片死寂的內寢,再看看燭光下黑乎乎的湯藥,他伸手欲端時,不知因何,卻想起去歲秦州府上她答應同他在一起的日子。

    似乎是伏胤同她說了一些事後,她待他的態度突然軟化了下來,她說:「都已經過去了。只要哥哥對我好,我就會喜歡哥哥的。」

    她還他要以他的皇位起誓,此生不可以強迫她做她不喜歡的事,不可以再對她用那些髒藥,不可以再關著她……

    時至如今,他也不知她那時同他提這些要求時究竟是真心是和他相守,還是迫不得已的假意,但回想起那段日子,的確是很幸福很幸福的。即雖她有數次機會趁著他眼盲時逃走,可她都沒有,她留了下來,無微不至地照顧他,他們像幼時一樣,相互依存,相依為命。

    分明一切都是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為什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他又想起小時候的那個她來,會在生病時可憐巴巴地撲進他懷中,說頭疼,要他吹吹。

    那個時候的她是如此依賴他,為什麼他們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而如芳枝所言,若真的給她餵下那藥,讓她變成一張白紙,那樣的薛稚,真的又是他想要的嗎?

    不是啊,他想要的,是會在宮檐風鈴下對他巧笑倩兮的她,是會在世人皆看煙花時卻只含笑看他眼睛的她,是會心有靈犀地於酒宴上、人影幢幢間與他相隔遠視的她……

    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應該是幼時那個一團稚氣、對他只有依賴而無男女之情的薛稚。

    他想要她全部的感情,不止是親情,還有男女之間的情愛……

    難道,他真的做錯了麼。

    桓羨眉間映著燭光,一片幽幽不定。

    「伏胤。」

    片刻之後,他語聲微澀地開口,問始終沉默的親衛,「你也覺得朕不該這麼做麼?」

    伏胤向來沉默寡言,事事以他為重。甚至為他責怪過薛稚。然而此時此刻,竟也猶豫著,點了點頭。

    桓羨呼吸微緊。

    「馮整,你呢?」他強作鎮定地問。

    馮整是這宮中的老人了,宮廷浮沉幾十年,本該說出令帝王滿意的答案。然他腦海中緊張地轉過數個念頭,脫口而出的卻唯有一句:「陛下的確是不該將公主逼迫得過緊……」

    「如果是為了欲,自可讓她忘卻,從此留在您的身邊;如果是為了情,陛下也許,應該暫且放手。」

    桓羨沒應。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們都下去。」

    眾人退下後,他拂簾走了進去,內寢中燭光搖漾,一切都昏沉沉的,薛稚就躺在那張雲母屏風床上,如海棠深眠,了無生息。

    但若舉燭離得近了,便能看見她是睜著眼的,發紅的眼眶模糊在帳中昏暗的燭光里,自被救上來後就一直望著帳頂,面容憔悴,形同枯槁。

    於是那股不祥的預感又似海潮一瞬湧上來了——再這樣將她逼下去,她真的會死掉。

    這認知令他殊為恐懼,心上一寸的傷口也跟著疼了起來,千般思緒,萬種滋味,都如春麻絞在心頭,壓下了前時被她刺殺的怨懟。桓羨秉燭在床畔坐下,問她:「你真的想離開我嗎?」

    落針可聞,毫無應答。

    ——她竟是,連話也不願與他說了。

    桓羨心如蜂蟄,終究平靜下語調:「我放過你,別再恨我了,好嗎?」

    「是,這段時間以來,我是違背了諾言,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可你不也捅了哥哥一刀嗎?就此抵消好不好?我可以放你走,但你,不可以再恨著我……」

    說至這一句,他語聲微哽,終究沒能說下去。

    他想做回她心目中原本的那個桓羨,令她心生親近的、敬重的桓羨,即使不能相守,也想要永遠在她心中有一席之地。

    他話中松和之意不似作假,薛稚終於側過眸來,於昏暗間,無聲睇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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