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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面上神情猶似扭曲,極盡痛苦,桓羨原本隱忍的怒氣也隨這一句霍然拔高,忍不住怒喝道:「是你自己答應過的,你忘了嗎?你從小就說過的,長大後要嫁給哥哥,又為什麼移情別戀,為什麼不作數了?」
「何況在秦州的時候你也答應過,你所要求的我都一一做到,為什麼,你自己說過的話就不算數了?謝璟的死又不是我造成的,你又憑什麼要把這一切都怪在我的頭上?!又憑什麼悔婚?」
聽他提起那個永遠也不可能再回來的青年,她眼中忍了許久的淚終是簌簌落下:「是啊,我是答應過你了,可是結果是什麼呢?是他戰死他鄉,連屍骨都運不回來,是連蓮央也要因為你所謂的大局慘死!她本來都可以自由了啊,是你,是你害死了他們!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桓羨,你總是這樣。口口聲聲,愛我,喜歡我,卻從頭到尾都在傷害我和我身邊的人!」
她情緒實在激動,一番話還未說完便崩潰地大哭起來,身體亦於風中劇烈顫抖,仿佛隨時會被湖上的風颳落下湖中去。
桓羨終於有些慌了,不自禁地靠近一步:「梔梔……你聽哥哥解釋……」
「哥哥?」
她哭聲頓止,卻淒涼地笑起來,看向他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厭惡:「你是我哥哥嗎?你又真的有把我當成你的妹妹嗎?把我當顆棋子肆意操縱的是你,當個玩意兒肆意玩弄侮辱的也是你,妹妹不是妹妹,情婦不是情婦!我又究竟做錯了什麼要落在你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啊!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啊,不就是這張臉嗎!」
她情緒崩潰地拔下頭上的金釵,以釵抵臉,作勢欲劃。
桓羨心頭巨顫,竟是控制不住之勢。
他從未有一刻有如今這般慌亂過,便是少年時被桓駿用劍抵著喉嚨的時候,便是他放野狗咬死欺負他的桓陵的時候,他也未有如今這般煎熬慌亂,只覺那曾於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噩夢,馬上就要在眼前重現。
「梔梔……」
失神只是一瞬,他大踏步朝她奔去。然而終究是晚了一步,她流著淚最後絕望地看了他一眼:「此生都不想再看見你,被你看上一眼都覺得噁心。」
語罷,她伸手擲下頭上金燦燦的十二樹花冠來,哐當一聲棄了劍,頭也不回地朝高台上跑去!
她跑得很快,桓羨從不知他美麗柔弱的妹妹,身手何時變得這樣敏捷,像越雲的雨燕,像穿林的麋鹿,一陣風似地掠過了石橋,離盡處的高台近了。
盡頭就是浩瀚如海的天淵池,莫說是人,便是獸物掉下去也極易溺水。桓羨心臟猝然一緊,不自禁地高喊出聲:「梔梔!別做傻事!」
薛稚腦中卻唯有一個聲響。
她自由了!
像她放生的蝴蝶一般,徹底地自由了。
她不顧身後的聲聲驚呼,一件件將身上精緻繁複的嫁衣脫下,如同拋去萬重枷鎖,前所未有的輕盈自在。
拋落的嫁衣散於風中,將漫天烏雲都染作朱色。桓羨只覺那股已經消失很久的疼痛感重又襲上眼球,當日母親腹中噴濺出的鮮血,還有夢中無數次從天而墜的紅衣,都變作眼前朝他飛矢一般的嫁衣劈頭蓋臉地朝他打來,如一陣陣的血雨打在臉上,令他頭痛如裂。深重的紅色自眼前拂落時,看見的是已褪去皇后服制的她如一枝芙蓉自高台上跳入水中,發出巨大的響聲。
「梔梔!」
他疾喝一聲,想也未想地跟著跳了下去。
湖畔,匿在林木後聽爭吵的梁王霍然跳起來:「糟糕!皇兄不會鳧水!」
這回再顧不上那不得靠近的諭旨,眾人急急朝九華台跑去。
台下,桓羨已於水中抓住了急速下墜的薛稚,將她攬進懷裡,一隻手胡亂地在水中擊打著,試圖藉助那稀薄的浮力中朝岸邊游去。
肩下突然尖銳一痛,桓羨震愕回首,薛稚長發亂濕,鉛華盡洗,右手還牢牢攥著那枚刺進他肩下三寸的金剪,玉映雪堆的一張臉上唯有冷至極點的淡漠:
「去死吧。」
心口猝然如裂,仿佛這一刀不是刺進了肩下,而是直直捅進了心臟里,漲開的疼痛使得他對漫過頭頂的水流也毫無知覺。只是怔怔地、怔怔地看著那枚近乎刺進心上的剪子,薄唇顫抖著抿出二字:
「很好。」
……
二人俱被打撈上來之時,已是夜暮。
原本定於亥時開始的大典自是沒能完成,二人被就近送回了附近的宮殿,請來御醫診治。
因有袍服作阻,薛稚那一剪刀未能捅得太深,然亦是傷及心脈,被御醫拔出利器清洗後,滿盆清水都已聚成了濃艷的紅色。
只是偏了一點點,她便要捅進他的心臟。
她是真的想殺了他。
這認知令桓羨萬念俱灰,倚在床靠上,想起二人從前關係和軟的時候,更是恍如隔世。
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為什麼他們的關係分明已在好轉,為什麼,在他以為可以重新來過的時候,又急速轉下,落得今天這般兩敗俱傷的結局。
直欞窗上夕陽映出的花枝剪影漸漸模糊於暗下來的天色,馮整小心翼翼地領著宮人點了燈,將候在外殿的梁王桓翰領進。
「她怎麼樣了?」桓羨眼也不抬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