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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蓮子,在江南民俗中諧音「憐子」,是表達愛慕之意。
那是他們定情的那一天,她不知道為什麼總夢見那一天。
有時候,又是鏡湖之畔的那段日子。是修建那座木屋的時候,他坐在木垛下休息,她提著新做好的晚飯走過去。他們一起坐在夕陽里,面對著鏡湖浩瀚的眼波暢想著未來種幾畝薄田、養一對兒女的平淡生活,他明光熠熠的眼睛裡,閃爍的是星子一般的光輝。
夢中的她含笑晏晏,夢外的她卻哭得肝腸寸斷,不能自已。
桓羨自知理虧,不敢近身,總是要等她哭過了才敢軟言相勸幾句,又將那枚玉佩遞給她,說已經尋得他的東西,眼下正派人在周圍的城鎮村莊尋找。
那玉佩是他祖父留給他的東西,上面的穗子也是她親手所打,看到那枚玉佩的時候,薛稚幾乎泣不成聲。
她終究信了這話,開始配合地跟隨女官學習大婚時的禮儀,並焦灼地等待著他還活著的消息傳回來。
也許明天就來,又或許永遠不會到來。
每一次,面對她的時候,都叫桓羨無比窘迫與煎熬。
她似變得魂不守舍,即使是蓁兒,也無法挽回她全部的注意力,但凡蓁兒不在的時候,她總是望著瓶子裡圈養的那兩隻蝴蝶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桓羨怕她長時間這般下去會陷入抑鬱的狀態,只好叫了萬年公主、何令菀等人輪番來陪伴她,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雖說後者不太合適,但考慮到她並沒有什麼說的上話的朋友,薛家姊妹也還在進京的途中,也只能讓何令菀暫且頂上。
二月春光漸好,桃柳明媚,花光如頰,玉燭殿的青瓷蓮花紋瓦當下,鮫綃織做的帷幔在卷著花香的春風中輕揚。
帷幔之下,這對未來的皇家妯娌正相對而坐。
初見到何令菀,薛稚十分的不自在。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算是搶了何令菀的位子,雖說本非她本意,到底有些難堪。
反倒是何令菀察言觀色,主動與她解圍:「見到公主平安,妾就放心了。」
薛稚過意不去:「難為你還被他抓進宮來,跑這一趟。」
「沒什麼的。」何令菀搖搖頭表示不在意,「殿下出京去了,妾一個人在家也是悶得慌。能入宮來陪伴公主,也是好的。」
「梁王兄……離京了?」薛稚微微驚訝。
她只知道梁王最近在查陸家的事,他既離京,便說明這件事已經結束。
「是啊。」何令菀答,總是端莊持重的眉目間難得地溢出幾分小女兒情態的嗔惱,「往華亭去拜祭他那個相好的了,公主或許知道,就是從前枕月樓的花魁,叫什麼……師什麼。」
「師蓮央?」薛稚霍地接道,大驚失色地站起身來。
何令菀並不知她和師蓮央的相交,微微疑惑:「是她沒錯,公主認識她嗎?」
說起這事她還有些惱。馬上就是她母親的生辰了,她本是想帶著他回去給母親做壽的,畢竟稀里糊塗和他成婚這些年,她帶他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沒想到,他卻要在這時候出京去弔唁一個妓|女。
這簡直是打她們廬江何氏的臉。
她知道桓翰從前的紈絝行徑,紅粉知己數不勝數,她本已在兩年多的相處中說服自己忽略這些,去接受他,但桓翰卻指天發誓說他和師蓮央沒什麼,好似還是她冤枉他了一樣。可京中誰又不知,當年陛下召他深夜入宮議事時他便是醉倒在那師蓮央房中的?竟還想矇混過關。
然她一個貴族女郎,也不好和教坊司的妓|女計較,也就只好由著他了。
這廂何令菀猶然為此生丈夫的氣,薛稚一顆心卻似慢慢地墜入冰寒的谷底,眼眶慢慢地攀上熟悉的酸澀。
何令菀察言觀色,忙詢問著她是否不適。薛稚淡笑著搖搖頭:「沒什麼。」
「這件事,還勞煩何姐姐不要和外人提起。」
何令菀走後,她又獨自一人在窗下坐了許久,爾後木木地挪回到屋中去,眼淚有如斷線之珠。
芳枝將蓁兒抱起由奶娘餵養了,跟隨在她身邊的唯有青黛木藍。她怔怔然看著那高大的藍色玻璃瓶中不斷碰著瓶壁想要逃出去的蝴蝶,似又一次、看到那在夕光中無聲起舞的女子。
她又想起桓羨曾對她說的、師蓮央脫籍歸鄉的事,更覺諷刺。
這個人,嘴裡究竟還有什麼是真的?
他又為什麼要瞞著她呢,難道是心虛嗎?可他連蓮央的死都能騙她,何況是謝郎的下落呢?她從前從不會夢見謝郎的,近來為什麼他會頻頻入夢,難道他真的……
喉間泛上一絲哽咽,她不願再想下去,忽地上前抱住了那隻藍色玻璃瓶子,轉身向外走。
「公主……」
她的反應實在怪異,青黛和木藍忙要跟上,未盡的話音,又在目睹殿外進來的一人時硬生生斷在腔子裡,忙跪下行禮:「陛下。」
「你這是要做什麼?」
桓羨目光落在她懷中抱著的瓶子上,微有不解。
她低著頭,固執地避開他視線不肯與他相視,聲淡無溫:「我想把這些蝴蝶放了。」
「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這蝴蝶嗎?」
她終於抬目,一雙清波漣漣的眼卻被冷意灼傷:「因為蝴蝶本來自廣袤的天地,它們是自由的,我為什麼要把它們困在瓶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