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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他所能做的,只是帶領他的北府軍,洗去叛軍的罪名。
也正是這個時候,師蓮央到了會稽。
東南形勝,三吳翹楚,會稽郡民殷地富,十分繁華。
這裡自前朝便是富庶之地,京中豪族在此多有田產莊園,陸氏也不例外。
——是的,陸氏沒有回松江故宅,而是來了會稽。
一是此地人流眾多便於隱匿,二則是此地居住著眾多對桓羨不滿的士族遺老,個個手握大量田產糧食,有助於招兵買馬對抗王師。
當師蓮央去到陸韶曾告知她的梧桐山莊、被人帶進去與他四目相對之時,往日喜怒不形於色的清雅公子顯得有些震怒。
「你來做什麼?」他強抑火氣地問,「不是給你留了後路嗎?倘若他們查到枕月樓,你便推說從前的一切都是為我所逼迫,桓羨不會在意殺你一個妓|女與否,你又跑來會稽做什麼?!」
他身邊還站著江瀾,見到她之時,眼中猝然燃過了一縷光亮,低下頭,又淹沒在暗如黑夜的眼波之中。
師蓮央強作鎮定地答:「蓮央是世子的人,自然是世子在哪,我就在哪兒。」
「難道不是故意引官兵來此麼?」
身後一道蒼老而威嚴的聲音響起,卻是陸韶之父陸升。
他冷沉著面色走近,在主位上坐下,轉首向陸韶:「韶兒,為父上次就叫你把這個女人處理掉,你為什麼不聽?你忘了,她還曾想給桓翰報信,背叛於你,又焉知玄武城門上謝璟突然的出現不是因了她?!」
這一聲有如洪鐘,一向鎮定的師蓮央額上也沁出冷汗。怪不得上次柳兒送完信便隔了十天半月才出現,問她也什麼都不說,那封信,果然是落在了他們手裡。
陸韶臉色微白。
「父親,那封信被兒子處理了,不可能是因為她。」
「是不是她都不能留這個賤人。」陸升惡狠狠地道,「誰知道她從京中跑來是不是故意為桓羨的人帶路,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走錯一步,都將是萬劫不復。」
陸韶面露猶豫。
還不及他反應,師蓮央忽然語聲淒婉地道:「我知郎主不肯信我,妾雖煙花女子,卻絕非賣主求榮之輩。妾願以死來證明清白。」
說著,她猛然抽出陸韶腰間佩劍,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江瀾眼瞳一緊,還不及出手,劍刃已被陸韶死死握住,點滴黏稠的鮮血自他手心裡滴落。
饒是如此,師蓮央白皙的脖頸上也已泛出了血絲,沿著脖頸絲絲蜿蜒流入衣襟。
陸韶依舊握著那劍不放,望著父親,近乎一字一句:「父親,兒信她。」
陸升看著自他手心滴下來的鮮血,心間的震愕與擔憂最終壓下了那股被忤逆的震怒。
「逆子!真不知這股倔勁兒是隨了誰!」他恨鐵不成鋼地道。
「放著貞娘一個好好的大家閨秀不愛,偏愛這些千人騎萬人睡的妓|女!妓|女!」
說著,他厭惡地瞪了同樣愣住的師蓮央一眼,拂袖而出。
師蓮央手中的長劍一瞬落地,面上蘊出幾絲慌亂,忙擔憂地問道:「世子,您沒事吧?」
陸韶搖搖頭,深沉剡利的目光,一遍遍在她溢滿擔憂之色的眼眸中逡巡,似要透過那雙總是掩飾得很好的眼睛,一直望到她心間去。
他知道她會騙人。
他也知道,她內心從來沒有真正的溫順與馴服。以他做過的那些事,她根本不可能愛他。
但這一刻,他無比地想要相信她,想要相信她是因為愛自己才來的。
陸韶最終嘆了口氣,用帶血的那隻手,輕輕撫摸過她剔透如玉的臉頰,為這株褪去風塵的素色芙蓉染上紅蓮的妖異:「蓮央,你會騙我嗎?」
她眸中應聲盈起瑩瑩的淚:「妾是生是死都是世子的人。」
他笑了笑:「那這些,就當是這些年的補償,我們重新來過,可好?」
江瀾去取金瘡藥的身影似乎一頓,師蓮央沒有抬頭。她看著男人深情款款的眼眸,看到的,卻是自己過往十年不堪的風月生活。
迎來送往,倚樓賣笑,就算做到了花魁的位置,也一樣逃不了做玩物的命運。
她臉上蘊出一個虛假的笑:「好。」
師蓮央從此留在了陸韶身邊。
陸升對她的懷疑並沒有消減,但此後幾日並沒有官兵追來梧桐山莊,兒子又將人看得緊,他不欲在這個時候與兒子起衝突,勉強抑下了沒有發作。
然而正當他們放下警惕、與當地幾個士族在山莊內秘密議事之時,忽聞手底下人來報,正有官軍往梧桐山莊趕來。
眾人大驚,慌忙收拾了來往信件等重要物證急急忙忙地逃離,陸韶也於第一時間趕回房中,欲帶師蓮央一起離開。
官軍來得迅速,很快便包圍了山莊,只留下倚蘭渚山麓修建的北面這一處出口。陸韶急急帶著蓮央往北邊院落跑,走得匆忙,蓮央不慎崴了腳,「哎呦」一聲摔在了地上。
陸韶忙丟下行李,關懷地問:「怎麼樣?可還能走嗎?」
四周都是焦急奔散的人群,連凜冽的朔風中也似燃著焦灼。蓮央假意搖搖頭,一副關懷之色:「世子,您先走吧,妾實在是走不動了。」
陸韶眸中蘊滿深重的懷疑,最終卻道:「不行,要走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