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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太醫正同她行了禮便退下,薛稚橫他一眼:「今日是中秋,蓁兒是我女兒,我當然得和她一塊兒過。」
所以,她這是特意抱著蓁兒回來,和他一起過節?
桓羨微怔,目光一錯不錯地落在她身上,熾熱得像簇火。薛稚被他看得有些氣惱,不欲和他說話,抱著孩子便去了寢間。
芳枝偷偷抿唇,命人傳膳去了。
一頓飯也是吃得沉默至極,飯桌上只有蓁兒的咿呀和她輕柔哄孩子的聲,窗外明月如璧,清輝如雪,照得滿地花影在地上如水紋流動。
她不說話,他也就不好說什麼,沉默著用完了自己那份,爾後,便一直在旁安靜地看著她哄蓁兒,恍惚間竟真有種這是他們孩子的錯覺,眼中漸漸盈上笑意。
「我來吧。」他伸手欲抱,「你先吃會兒。」
薛稚沒和他多客氣,遂將孩子交給他喂,自己用起了晚膳。
因今夜周嫂回去過節了,小蓁兒的晚飯是烹煮過的牛乳,她生在賀蘭部落,那邊的婦人奶水不足時常用生牛乳和水煮,偶爾能救上急。
但桓羨顯然不具備照顧嬰孩的能力,自以為已經餵得很慢了,但小蓁兒還是來不及吞咽,餵了幾勺下去,全被她啪嗒啪嗒地吐了出來,吐在他玄黑繡龍紋的袍服上,男人的臉色霎時黑沉如衣色。
小蓁兒也似感知到他在生氣,小嘴一癟,竟是徑直哇哇大哭。一時間,眼淚、鼻涕和才吐出的奶水全澆在他身上,桓羨手足無措地看著妹妹。
「還是奴婢來吧。」芳枝忙將蓁兒接過去哄著。
薛稚無奈至極。
果然,從昨天到今天,他就沒一件事是能做好的。
他到底能做什麼?
一時之間,她連吃飯的心思也沒有了,起身同芳枝一道哄著蓁兒,沒理會一旁有如做錯了事的孩子的兄長。
芳枝暗暗抿唇一笑,道:「要不,陛下陪公主出去轉轉吧。今夜是中秋,秦州城有中秋燃燈會,我聽周嫂說,可漂亮了呢。蓁兒由奴婢來照顧就好。」
桓羨略有遲疑。
他既夜裡不能視物,若是夜遊,燈亮處還好,若是陰暗的地方,他根本看不清路。
薛稚卻嘆了口氣:「也好。」
她久離漢地,也許久沒有看過這熙攘塵世了。至於其他的,她原想讓他和蓁兒多接觸接觸,日後也能給蓁兒討個好的身份,可他什麼也做不好,實在是不想讓他再接觸孩子。
二人遂在暗衛的陪伴下出府。夜幕月如璧,花市燈如晝。長街兩側搭了擺放花燈的長棚,街上熙熙攘攘,處處是相攜看燈的人。
鐵鎖星橋,燈花火樹。笑臉如浮雲,一張張地在燈海人群里飄蕩過去。
薛稚牽著兄長的手,走在人海如潮的燈市上,雪花燈、梅花燈、繡屏燈、畫屏燈流水般自身側流淌而過,她漸漸看得有些出神。
大楚有燃燈的習俗,上元節下元節皆興燃燈,她幼時也曾是拉著他偷偷溜出宮去,叫他馱在肩上看花燈的。那時候,他還不像現在這般脾氣古怪,對她也只有兄長的疼愛。
陳年舊事,她不願多想,手掌輕輕轉動著其中一盞明燈,強迫自己從回憶中脫身。
中秋的燈會她是第一次見。聽周嫂說,這是塞上特有的一種習俗,因中秋佳節,月圓人團圓,燃燈也是為了祈求和家人團聚。
城中的處處寺廟之外,也已經設置了燃燈處,擠滿了點燈的人群。
相較於薛稚看得出神,桓羨卻遠沒有那般輕鬆。因為,他的夜盲症又發作了。
燈市上花燈雖多,造型各異,卻並非為了照明用,燈影幢幢,被人影割裂成黑暗與明亮,行在光明中時,他便無礙,燈影稍暗,就如陷入黑暗,反反覆覆,令人頭昏目痛。
更有那些以紅綢製成的花燈,有如鮮血漫漫,大雨傾盆般倒在他眼裡,令他雙目昏沉,每走一步都無異於盲人夜行,總覺得是踏在萬丈深淵之上,十分難受。
因此,原本是他拉著薛稚,到後來,反倒成了薛稚拉著他,好在她看燈看得出神,不曾注意到他的異樣。
薛稚已在一處賣飾品的攤子前停住,挑選著攤面上擺放的幾種首飾。女孩子都喜歡這些鮮亮精緻的小玩意兒,她也不例外。
她挑了一支用芙蓉玉雕刻的玉蘭花簪子,雖不如宮中精緻,到底勝在新奇小巧。抬手欲試,想了想卻道:「哥哥替我戴吧。」
他自己或許還不覺,他緊攥著她的手心已經滲出了薄汗,偏是強作鎮定。
她就想看看,他還能裝到什麼時候。
又在心間腹誹,既瞧不見,和她坦白不就好了嗎?為什麼強撐著不說呢?
桓羨持簪的手已在微微顫抖,托著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在那頭濃密的鬢雲間,也根本看不清是否插對了對方。
薛稚對鏡而視,唯在心中嘆氣:
「走吧。」
她無心再逛燈會,和他乘坐來時的馬車回去。車中未有點燈,一片黑暗。他閉上眼睛,方才眩暈之感適才減退了不少。
「你不逛了嗎?」
平復下來後,他問。
「不想逛了,回去吧。」薛稚道。
頓一頓,微涼如玉的手指,借著月光輕輕撫上他眉眼:
「哥哥的眼睛,是不是夜裡看不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