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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七月流火,賀蘭霆率領人馬,親自送薛稚前往賀蘭部。
沿途七八百里的路程,眾人輕車從簡,走了五天四夜才到。
賀蘭霆將她介紹給了當地管轄族人的部落首領賀蘭烏格圖,一位上了年紀、鬍子花白的老人,並召集族人舉行了王女加冕儀式,將那條曾屬於她母親的紅寶石額飾予她戴上,當眾宣布:「以後此地就由王女代管,見王女如見孤。」
一眾族人都跪伏下去,向著他們的王女宣誓效忠。震天撼地的宣誓聲下,薛稚眼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輝,以漢話同賀蘭霆道:
「我會在這裡好好生活的,阿干既給了我王女的身份,我就一定會肩負起王女的責任。」
薛稚從此在賀蘭部生活了下來。
族中的一應事務仍是由烏格圖主管,但諸如分馬分草地這等重要的事,也會來找她商議。
這裡離大楚的西北邊境已經很近,天氣好的時候,登高遠望,便能瞧見祁連山的巍巍雪頂,薛稚知道,那個方向,就是大楚的涼州。
但她並沒有太多時間傷春悲秋。
從前她只是桓楚一個不上玉牒、不領食邑的嬌滴滴的公主,沒有人要求她對萬民負什麼責任。但現在,她繼承了母親的王女身份,自然就要擔起王女的責任。
她開始編纂醫書。賀蘭部遠離中原,醫術遠遠落後於中原,婦女生產、患病多是尋求巫醫,治不好便是聽天由命。她雖並沒有學習過醫術,但從前被關得太久太無聊,多多少少看過桓羨留下來的幾本婦產醫書,遂將自己記下來的方子一一默下來,編纂成冊,分發給族中的婦女。
甚至族中缺少書寫的紙,她也循著記憶默寫出半卷製紙之方,帶著芳枝和圖雅幾乎尋遍了賀蘭草原上所有的植物,歷經幾百次的失敗後,才勉強造出了可以書寫的草紙,或多或少地為族中子民帶去了便捷。
這些畢竟非她所長,至於農耕放牧,更是一竅不通。她所做的最多的事,還是在教族中婦女刺繡,在她們原有的刺繡技藝上,引進了蘇繡的直針、盤針、套針、平針等技藝。若不是草原上實在沒有養蠶的桑樹,她便要帶領族中婦女養起蠶桑來。
於是半載過去,族中子民無有不稱讚這位王女的。誇讚她平易近人,還為她們帶來了中原的醫書、刺繡。
期間賀蘭霆也過來了兩次,見她在賀蘭部生活得不錯,且在族中深受愛戴。頗感欣慰。
薛稚卻是後悔起自己從前的十指不沾陽春水來。如果她是一名農女,她還可以教她們耕種、紡織,如果她從前肯多看一些書,她還可以教她們製造工具,無論哪種,比起刺繡這種錦上添花的東西來得實際。
……
半載時光飛逝而過,轉眼就到了建始七年的春天,距離懷朔鎮一事,已整整過去了一年三個月。
春分過後的第五日,草原上罕見地下了場雷雨。春雷陣陣,催促著萬物復甦。
是夜雷雨大作,紫電於雲層間若隱若現。薛稚躺在床幃里,忽地叫住了服侍她睡下、欲要離開的芳枝:
「芳枝。」
「你想家嗎?」她問。
芳枝低垂的眉目被黑暗掩去惆悵:「有些想。」
「我也有些想,可是我不想回去。」薛稚怏怏地道。
「我覺得這裡挺好的,有人需要我,我也有責任肩負在身,不能離開。」
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良久之後,芳枝才輕輕開口:「公主,陛下也需要您。」
帷帳間,薛稚的眉目一瞬黯淡無比。
「他只是需要我的身體而已。」她道,「需要我陪他睡覺,需要我發泄他的欲望,總之,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像對待娼女一樣……」
她和陛下之間誤會頗深,芳枝一時也不知道要如何相勸。只好道:「公主,陛下心間是有您的。」
「或許吧。」
薛稚不欲在這個話題上浪費太多時間,含混應了句。她聽著窗外轟隆作響的雷聲,喃喃念出一句民謠來:「一候玄鳥至,二候雷乃發聲,三候始電……」
她語聲一顫,雙目驀地流下淚來,於突然之間,泣不成聲。
這句歌謠是她小時候害怕雷雨、偎進哥哥懷裡和他一起睡時他教她的。
他告訴她,打雷閃電只是天地間的一種自然變化,春天的第一聲雷自春分後第五日始,然後,就會下雨,田地里的莊稼就都會長起來。
方才芳枝說她想家,她又何嘗不想家呢。
可是她已經沒有家了啊……夫家,娘家,都被他毀的一乾二淨,再也回不去了。
芳枝始終在旁細聲安慰,薛稚哭了一會兒,倒也平靜下來,屏退了她:「你去睡吧。」
她是不會後悔的。
她的確很想念千里之外的建康,想念謝郎,想念伯母,想念青黛她們……但她也是不會回去的,因為比起想念,她更無法忍受的是失去自由。
從前那籠中鳥一樣的生活,她是再也不想過了。
——
桓楚的建始七年過得並不算太平。
驚蟄過後沒多久,鎮守涼州的先帝第五子、天子異母弟雍王桓詔起兵謀反,於封地涼州自立為帝,欲割據一方,脫離朝廷管制。
消息傳至遠在江南的建康已是春分之日,叛軍勢如破竹,已然逼近關中地區。戰報送至玉燭殿,桓羨大怒,當即召集文武重臣,宣布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