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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他已從回來的部將中打聽到了事情本末,知道了她是怎麼死的,從那樣高的城樓上摔下來,一定很痛吧?只要想一想她死前經歷了怎樣的痛苦,他便疼得全身發顫。
他放在心裡珍藏了這麼多年的女郎啊,捨不得她吃一點苦,受一點傷,可自從被他這個所謂的兄長搶去,又有哪一日是歡樂的,哪一日是不受苦的?眼下,還因為他慘死在了北漠!
上天為何如此不公,無辜的她死了,桓羨卻還能活著!他這個罪魁禍首卻還能活著?!
謝璟心中恨意如火大盛,劍尖一偏,呲的一聲刺入桓羨左肩下一寸。舊傷新傷縱橫交錯,桓羨吃痛地皺皺眉,下一瞬已被暴怒的謝璟揪住了衣領,向後疾推按在了那架擺放在殿中的棺槨上,如一隻發狂的雲豹般欺身壓著他,厲聲質問:「說啊!」
「你為什麼不去陪她!為什麼不好好護著她!」
他力道之大,連帶著桓羨身後倚著的棺槨也動搖起來,桓羨心中本燃著熊熊怒火,也因此消弭下去,冷道:
「你想把她的棺槨打翻是麼?連死也不讓她安生?」
謝璟恍如夢醒,慌忙丟開他,去推棺蓋。
雕花飾玉的金絲楠木棺槨內,如水月光之下,那曾日思夢想的女子一襲紅色皇后禮服,就躺在棺內堆放的寒冰之上,發青的雙手靜靜交握於身前,隱約可見斑駁的傷痕。
唯獨臉上蓋了塊繡著往生花圖案的金絲錦帕,遮去了面容。
謝璟眼內一酸,眼淚滾滾而下,他顫抖著手,欲揭開那掩面的帕子。
桓羨的聲音再度於身後響起:「我勸你最好別動。」
「她的臉已經被砂石磨平,流了好多血,我怎樣擦也擦不乾淨。」
他走過來,肩頭有鮮血蜿蜒流下,浸透衣衫,劇痛如蛛網將心臟纏縛也渾然不覺:「如果她還活著,一定不願意我和你見到這樣的她。」
謝璟伸出去的手就此頓住,他恨恨回過眸來:「是不願見到你!」
就算他們分開了,他也知道,她的心仍是屬於他的!
桓羨輕笑,垂眸看著棺中紅顏:「你又怎知,在朔州時,她未曾回心轉意,願意和我在一起呢?」
「謝蘭卿,你和她才相戀幾年,你當真以為,你和她的感情,能勝過我和她嗎?我和她自幼在漱玉宮中相依為命,她念書,習字,乃至琴棋書畫,哪一樣不是我親手所教?你和她不過區區四年的情分,聚少離多,中間見面的次數加在一塊也不及這一年多里我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她不過是一時被情愛迷了眼才會看上你,也早已和你一刀兩斷,你在我面前談情分?」
又焉知,自己的傷心不會比他少呢?
殿中未有點燈,明月銀華自綺窗朱戶里瀉進來,流淌於他臉上時,被挺峻的鼻峰割裂,一半陰翳,一半閃爍著瑩瑩光輝,愈襯得那抹輕笑有如鬼魅。
「願意和你在一起?」謝璟嘲諷道,「陛下能給她什麼?是無窮盡的羞辱折磨,長期以來的無名無分,滿宮的風言風語?還是連追諡都不敢承認她的身份?朔州刺史第三女,你追封的皇后?那是她嗎?」
「你連她是誰都不敢向天下人承認,卻還要自以為是地認為她會喜歡你!」
「那又怎麼樣。」桓羨俯身去關棺蓋,一滴流至指尖的血在月光下飛速墜入棺中,恰滴在嫁衣之上,「百年之後,和她躺在一起的只會是我,生生世世我們都會在一起。謝璟是誰?沒有人會在意。」
謝璟微微一噎。
心下忽然便沒了爭執的心思,他看著被即將合上的棺槨里沉睡的女子,眼眶裡大滴大滴的熱淚再度順著臉頰滴下。卻是閉眸長嘆一聲:「我要回廣陵。」
語罷,徑直拂袖離去,拂亂一地月影。
見他離開,守在外面的伏胤同馮整等人忙擠身進來,焦急詢問著他的傷勢。
「刀劍無眼吶,陛下為何不躲?」馮整心疼地道。
桓羨自嘲地笑笑:「他說的對啊……」
如果不是他太過自負,認為朔州是安全的,他不會那般自信地將她留在城中。
如果不是他太過疑神疑鬼,擔心她留在京師會再一次和謝璟跑掉,他也不會帶她北上。
所有的禍事,都因他一人而起。
但他不會就此赴死,有生之年,不報此仇,他又有何面目去見她?
柔然,他必誅之。
——
此後的一兩個月間桓羨都在玉燭殿中養傷,那尊棺槨也靜靜置於寢殿裡,但他再未打開過,因為只要不見到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他便還是可以騙騙自己的,騙自己她還活著,只是沉睡。
玉燭殿的宮門再一次鎖上,接下來的春耕、祭天等儀式,也全由梁王代勞。
天子久不理政事,朝中難免又起議論。好在,消沉了一兩個月後,他身上的傷也將養得差不多了,漸漸振作起來,開始處理國事。
謝璟已經掛印辭職,重新回到廣陵,重歸北府軍,對此,桓羨選擇了默認。
三月春光好,羅裳曳芳草。
正是這時節,鎮守西北涼州的先皇第五子、雍王桓詔自涼州歸來。
因聽說了皇兄驟失佳人之痛,他歸京述職的時候,順帶帶上了十數個美人。
太皇太后有心要替侄孫討個名正言順執掌北府的身份,罕見地去了玉燭殿。還未及命馮整通報,便聞得殿中傳來暴怒的一聲:「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