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頁
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這就是宗望信中所言的你的妹妹?」
「是的,她叫賀蘭梔,日後就住在府中,還煩請公主照顧。」
公主點點頭,在他身後的馬車掃視一圈:「阿其若怎麼不見你帶回來?」
「她生了一場重病,死在路上了。」賀蘭霆神色坦然。
二人用柔然語交流著,饒是薛稚聽不懂,也能感受得到這對夫妻之間關係並不親睦,甚至有幾分他們漢人所說的相敬如賓。
她循著漢禮,向這位新謀面的嫂嫂婉婉一福。郁久閭氏笑了:「我會一些漢話,既是妹妹,以後就喚我阿嫂吧。可敦,也是我的阿嫂,你們應該見過。」
公主口中的可敦便是萬年公主。
柔然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如今的可汗,便是先一任可汗的幼弟,是被各大權臣勢力聯和推上去的,地位並不穩固。
燕國長公主和其同母弟宗望的母親只是個宮婢,沒有勢力,加之賀蘭霆也不欲推宗望上位,可汗的位子最終落在了先可汗的繼母所出的嫡子身上。
當夜,賀蘭霆歇在了公主房中。
薛稚被安排在他府中一處僻靜的院子住下,院名青琅院,府中的布置多是塞上風格,唯獨這一處仿照江左的園林、從楚國運來的石料與花木,請了來自建康的能工巧匠一點一點雕琢而成。只可惜此地寒冷,那些花木多半養不活,年年皆須派人去邊市上採購。
被派來服侍薛稚的柔然侍女說,這裡,還從未有人居住過。
夜裡,薛稚躺在與故鄉無異的綺床羅帷里,任芳枝替她塗著治療凍瘡的傷藥,有些睡不著。
「是我連累你了。」這是一路上她對芳枝說過最多的話。
她被柔然人打暈帶走的那個晚上,身為她的婢女,芳枝也被一併帶來了柔然。沿途天氣寒冷,兩人手上都生了不少的凍瘡。
芳枝輕搖頭;「陛下既把奴婢給了您,奴婢便是公主的人。只是,陛下不知您安全著,眼下還不知道有多傷心呢……」
薛稚低下眉去,默了片刻才道:「他不知道就好。」
他最好是已經當她死了,否則,她活一日,他便一日不會放過謝郎他們。被人捏著七寸、沒有自由的日子她已經過夠了,她累了,倦了,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如果表哥可以收留她,她就願意留下。
——
卻說桓羨收復懷朔之後,為替妹妹報仇,下令將士追亡逐北,一直將抱頭鼠竄的柔然人趕至幾百里外才鳴金收兵。
然,無論如何,妹妹也回不來了。桓羨神情平靜,親自收斂了那具女屍,儘管期間幾度因鮮血入目幾近暈厥,最終,是伏胤代替他將女子已有毀壞的遺體收斂入靈柩。
又在心裡哀嘆。
陛下好容易好轉的暈血症,如今怕是徹底好不了了。
儘管女子的臉已被地上的砂石割破,但那名女子的確是公主無疑。
且不說墜樓之時連同他在內的許多人都曾瞧見了她的相貌,這一身衣裳也是她離開朔州時的那件,由薛嬙親自確認過。最最重要的,連陛下這個枕邊人都已確認了是她,又怎可能不是。
人死不能復生,雖說節哀順變才好,但陛下的反應實在平靜得可怕,反令他擔憂起來。
收復懷朔的第五日,大軍返程。
城中只留了幾萬人馬駐守,其餘的,全跟隨天子扶柩西歸,三軍縞素。
儘管天子未有過多的流露情緒,幾日間,皆在照常地處理軍務。但也唯有親近的人知曉,陛下不過是強撐著心力,是做給外人看的。
無人之際,他時常恍惚,有時會對著靜默的空氣語聲溫柔地說話,就仿佛是公主還活著。
他甚至將公主的靈柩放到了內寢之內,每日夜裡,都要對著她的棺槨語聲溫柔地說說話,才能睡下。有幾次,甚至直接伏倒在靈柩上睡去了,反把服侍的宮人嚇了一跳。
因了此事,軍中的氣壓也變得極低,絲毫不似打了勝仗的樣子。
有那日在朔州見過她的將士,皆在心底惋惜。多麼美麗的小娘子啊,跟隨陛下入城的那日,他們還曾看見陛下抱著她在全城百姓的祝福聲中策馬巡街,人人都言此次大勝過後,陛下就要討這位小娘子做皇后,誰承想,卻會落在夷人手中,如此悲慘地死去。
十二月初,大軍抵達朔州。留守朔州的薛婧薛遲姐弟慚愧悲痛地負荊請罪。
天子的語聲卻出乎意料的溫和:「你二人錯誤判斷軍機,其罪難免,但念在守土有功的份上,功過相抵,就自去領三十軍棍吧。」
「今日是幾日了?」
頒布完對薛家姐弟的處置後,他忽而問身側還陷在悲痛之中的薛承。
「回陛下,今兒是初七。」
十二月初七。
桓羨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他還記得這日是她的生日,去歲的此日,漱玉宮中,他和她永遠地失去了一個孩子。
後來事情勘破,他和她鬧過,甚至將她囚在馬車裡日夜臨幸,用盡種種手段迫她服從。她也終於服從,自隨他北行而來,無一事不乖順。乖順得讓他感慨上天待他是如此不薄。
他甚至想過,等到此次凱旋,就順理成章地冊封她。他們會永遠在一處,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可現在,他永遠失去了她。
——
天子對薛家人態度尚可,對於那與柔然勾結在幽州作亂給薛婧傳了假消息的新任幽州刺史卻沒有那麼好的聲氣。在朔州整頓了幾日之後,親自率兵前往幽州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