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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她從前總以強者自居,將這位嬌弱的公主堂妹視為弱者,打心眼裡其實是有些瞧不起她的,認為她太過嬌弱,實在有墮薛氏的門風。
可那日目睹了那樣柔柔弱弱的堂妹以身翼蔽在自己身前,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從朔州到懷朔,沿途七百多里里路程,隊伍走了五天四夜才到。
懷朔鎮易守難攻,雙方對峙近一月有餘,楚軍仍舊未能攻下。她們被徑直帶往城中,押赴進官驛,還不及從眩暈中清醒,那數日不曾謀面的柔然宗王便到了。
「去把澡洗了,然後,跟著本王去見姐夫。」
薛稚被幾名侍女帶進浴室清洗,給她換上柔然服飾,一頭濃密的好青絲洗淨絞乾後也梳作了若干小辮與兩股大辮,垂在肩後,額上綴以狼牙與紅寶石編織的額飾妝飾。
身上原本破舊的棉服也被扔掉,換上了柔然族冬日時興的夾襖胡裙。
這樣一打扮,替她梳頭的幾名柔然侍女皆看呆了眼。
果然男人們喜歡漢人女子不是沒有原因的。她們柔然女子大多皮膚黝黑、身材健碩,而這南邊的漢女卻生得肌膚細嫩,白得就像陰山上經年不化的雪一樣,兼又胸大腰細,連說話的聲音也是軟軟糯糯,像極了草原上勾人魂魄的艷鬼。
不過她漂亮也沒有用,大王身邊已經有阿其若了,雖說這一位比阿其若更漂亮,和她也有幾分相似,可大王那樣寵愛她,連打仗也帶在身邊,又哪裡是只看漂不漂亮呢。
因了楚軍連攻不下,這幾日,雙方都各自偃旗息鼓,暫時休戰。宗望走進臨時被開闢做帥府的懷朔郡府時,柔然主帥賀蘭霆方揮退侍寢的妾室,正於書案前氣定神閒地看著前線發回的戰報。
「姐夫。」
宗望跨過門檻,先喚了他一聲:「猜猜我從朔州給你帶了什麼回來?」
案前男子輕嗤,頭也未抬:「朔州久攻不下、阿爾愕打算退兵的消息?連個女子也比不過,被人耍得團團轉,他也真有臉遣你來。」
「錯。」宗望輕笑,神色認真地豎起三根手指,「三隻母狐狸,還是三隻姿色不錯的母狐狸。」
「其中一隻,是那朔州薛承的二女兒,另一隻可就有趣了,她自稱是你的表妹呢……」
他還未說完,案前相貌清俊的男子忽然抬起眸來。宗望佯作不見,繼續說道:「可我打聽過了,你的那位表妹不是桓楚的公主麼?聽說已經死在了大火里,那一位,分明是薛承家新找回的第三女……」
「聽聞,桓楚的那位天子尤其喜愛薛家第三女,曾於鬧市與其共乘一騎。你說,要是我們把這兩個人掛在牆頭上,那桓楚小兒可還敢來攻麼?」他笑晏晏地提議。
賀蘭霆不置可否:「你說的不錯,這的確是個好法子,就按你說的去做吧。」
「現在,去把那女子帶上來我瞧瞧,看看讓桓楚天子神魂顛倒的女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
半個時辰後,薛稚被帶往帥府。
青牆黛瓦,古樹森森,即使地處塞上,這裡的建築也依舊保留了漢人的樣式,然而院中戍衛的軍士五一不是交領左衽、胡服夾襖,令薛稚畏懼的同時,心頭又忍不住湧上幾分鳩占鵲巢的酸澀。
皇兄還是沒能打下懷朔麼?
聽說,他前些日子出征便是為了收復此城,可柔然人還好好地駐紮在這裡。現在,他又在哪裡呢?他會知道她已經落入他們手裡了嗎?
她愣怔得太久,冷不防被身後的軍士狠狠一推才回過神來,踉蹌跌入房中。
室內已經坐了兩個男子,一個是宗望,另一人,烏髮雪裘,丰神俊朗,她只來得及望了一眼便倉促低下頭去。
賀蘭霆卻是自她進來始便一錯不錯地看著那張花容月貌的臉,眼中透出幾分恍如隔世的怔然。
這一雙宜喜宜嗔、清波流漾的眼……還真是……像極了她啊……
宗望將他的恍惚看在眼裡,適時告退:「那小弟便不打擾姐夫認親了。」
說著,便笑著走了走去,甚至細心地替二人將門帶上。
他原先便注意到了,這漢女長得與姐夫最寵愛的小妾阿其若有幾分相似,是以就算不相信薛氏的話,也一樣把她送了來。
門扉吱呀一聲,隔斷原先投射入屋的天光,室內一瞬幽暗許多。賀蘭霆起身走近幾步,高大的身影遮蔽她身前光影,她下意識地一顫,倉促抬起頭來,就此與他對上了視線。
「你是誰?」他問。
「妾,妾名薛稚……」察覺到那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熾烈而幽深,她的頭埋得更低,「妾的母親,是出身賀蘭氏的王女,賀蘭語,是大王的族人。」
「賀蘭語?」
這倒的確是她的名字,不過,僅憑這一張有五分相似的臉和這個名字,他也不能全然相信她。
「你說你是孤的表妹,可有何證據?」
「我……」薛稚輕輕一噎。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對於母親的過往,一無所知。
母親,也沒有留給她任何可以作為憑證的東西。
她只能囁嚅著唇出聲:「我會唱《賀蘭雪》算嗎?我小時候,母親常常唱這首歌哄我入睡……我還知道,她最愛的花是梔子,因為這是她同我父親的定情之物……」
說著,當真尋著記憶里的曲調輕輕哼唱起來。未出幾句卻被賀蘭霆疾言打斷:「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