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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窗外,天空上接連閃過幾道紫電,聲聲悶雷響在雲層里。陡然一陣雷響,大雨倒豆子般密密匝匝地落了下來,白雨跳珠亂入窗,砸在窗欞上噼里啪啦的響。
雨聲助眠,她起初還有些被雷聲驚擾得睡不著覺,很快又陷入夢鄉。正是香夢沉酣的時候,忽聞見門外宮人們小聲的行禮聲,意識似一瞬清醒,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室中燈火透亮,床下正站著桓羨,他一身玄色常服俱被雨水濕透,有些狼狽。芳枝正捧了乾淨衣裳來要他換。
他怎麼來了?
薛稚惶然坐起,眼間的驚恐與詫異也未及掩飾。視線對上,桓羨神色微不自然:
「朕來瞧瞧你。」
他原在宮中處理政務,後來聽見雷聲,想起遠在碧華宮的妹妹,便再無法專心致志。
儘管,他其實知道,她並不害怕雷雨,也並不需要他的陪伴。但只要一想到她曾趁他不在、冒著雷雨逃走,一顆心便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定。
彼此無話,薛稚叫來宮人服侍他洗漱,重新躺下,側身面向床榻里側。
約莫兩刻鐘後,身後錦褥微陷,她被拖入個熟悉的懷抱,正要出聲拒絕,他柔和的聲音響在額邊:
「睡吧。」
吸取上一個孩子的教訓,他每隔一段時間密集臨幸之後便不會再碰她,以免她有孕卻彼此不知。
今夜會過來,也只是於心不安罷了。
害怕她逃走,害怕她又投入謝璟的懷抱。哪怕碧華宮外戍衛重重,逃匿之事根本不可能。
次日,夜裡又下起了大雨,他又一次過來,這回更加狼狽,一隻靴子全踏進泥水裡,濺起的泥點全潑在下半身的斕衫上,袖間也有泥,活像是跌進了水坑裡。薛稚一陣無言。
馮整期期艾艾地道:「其實……陛下也不用老是走夜路,您或許不知道,這碧泉宮從前賀蘭夫人住過,先帝曾命人挖了一條地道,直通夫人的寢房與先帝的甘泉殿。現在還鎖著呢,奴派人修整即可。」
當年賀蘭夫人帶著剛剛生下的薛稚入宮,先帝曾將她放在碧泉宮一年。或許是出於尋求刺激,就挖了這條地道,有時走路來,有時就走地道與其私會。
陛下既想為公主改換身份,自是要暫時斷絕情愛的好,他這兩夜來的隱蔽,除卻內院宮人,並不為外人所知。但時間長了,總會被外院那幾個婆子瞧見了,有損君威。
桓羨卻是聽得劍眉凜皺:「你胡說八道什麼。」
夜來冒霜雪,晨去履風波,那是民間自己上門的私娼夜度娘的行事。他是天子,來看望自己未來的皇后光明正大,若這樣偷偷摸摸的,豈不也成了夜度娘?
次日,馮整卻得到命令,修整地道。
亥時,天子出現在碧華宮的寢間。
「朕來看看你。」他一如既往的神色略不自然。
薛稚:「……」
一連幾日都是這般,夜半來,天明去。來了之後也不碰她,而是抓過她手把把脈便相擁著睡去。薛稚漸漸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只有桓羨自己知道,伴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卻始終未能有孕,他內心煌煌如燒,幾乎到了不可忍耐的地步。
都過去這麼久了,為什麼還沒有孕呢。
他想起她的母親便是因為懷著孩子小產,從此再也不能有孕,即使獨占帝寵許多年,也始終未能誕下一子半女。
梔梔還小,又是初次生育,難道,也會因為小產而喪失生育能力嗎?
不行,他得找御醫來替她瞧一瞧……桓羨想。
薛稚卻並沒有睡著。
頭頂雷車轟轟,窗外雨聲沙沙,臉頰貼著他溫熱的胸膛,一切的一切都像極了幼時在漱玉宮裡的日子。
幼時的她害怕打雷,總是會哭得一臉淚水,從自己的小床里爬起來跑去他的房間哭著喊著要哥哥。
那時的哥哥,即使是被她吵醒不怎麼高興,也從未真正拒絕過她,會語聲溫柔地哄她,將她抱在懷裡一起睡。
那時候,薛稚覺得,哥哥的懷抱就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了,少不更事的時候她甚至想過,要是可以永遠和哥哥在一起就好了,她就不用再怕夜裡打雷了。
只是,那時的她,絕不會想到,所謂的「在一起」,竟是這麼個含義。
耳邊忽響起輕柔的《採蓮曲》,助她入眠。如一陣輕柔的風,將她帶回那恍如隔世的幼年歲月,熟悉的曲調與懷抱,模糊了過去與現在。
薛稚眼中浮上一層盈盈然水光,又很快斂下。
罷,不要去想這些了。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那些不堪的過往,她是不會原諒的。
次日薛稚起身,他人已去上朝。薛稚用過早膳後便在窗下書案前練字,臨摹鍾繇的《宣示表》。
她從前是學的簪花小楷,是幼時被他手把著手一筆一畫練出來的,於女子的柔媚中藏有鋒芒,連謝伯父這樣的書法大家也稱讚的一筆好字。
但現在,她卻不想再寫成這樣了。
她一身都是桓羨的印跡,字跡也不能例外。
「公主……」
正是沉思間,木藍卻跑了過來,用衫裙攬著一抔土,神色慌張。
「怎麼了?」她看出婢女的不對勁。
木藍只拼命搖頭,示意她看自己懷中用裙布包裹著的一團潤濕的土塊:「您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