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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那天晚上,也是我故意勾著哥哥……是我讓哥哥殺了他,這個答案,哥哥滿意嗎?」她忽然抬起眸來,眼中已有瑩瑩水光。
桓羨額筋凜繃,呼吸漸漸急促。
「為什麼?」他極力忍耐著滌盪在胸間的怒氣,指骨卻被捏得咯咯作響,「我就那麼讓你厭惡?厭惡到不惜傷害你自己的身體?孩子又何其無辜?」
他怒氣甚大,不幸牽扯到了傷口,又是一陣骨與肉分離似的劇痛,卻絲毫未覺,怒目直視於她。
薛稚本是心懷愧疚,事情至此,心間突然湧上一陣巨大的乏力之感,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
她淒傷抬起目來:「你問我為什麼?」
「哥哥難道忘了,這個孩子是怎麼來的嗎?是鏡湖之畔!是在會稽!我被你按在我夫君親手打造的榻上,被你強迫得來的!」
「我也想問哥哥為什麼呢,為什麼我本來馬上就能和我心愛的人過上幸福的生活,為什麼哥哥要一次又一次地毀掉它!哥哥這麼對我,我怎麼可能生下你的孩子!」
她情緒漸漸激動,手撐地面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來,淚水又如雨點亂砸。
桓羨看著她的目光失望不已:
「他難道不也是你的孩子嗎?你親手殺了他,剝奪他出生的權利,為母則慈,你又為何如此狠心?!」
她又把他當什麼呢,可以如此冷血地殺害他的孩子,沒有一絲一毫做母親的疼愛,毫無情感。如果那是謝璟的孩子,她還會這樣做嗎?
薛稚淚水漣漣地搖頭:「不,那不是我的。是你的!是你一個人的!」
「是你強迫我的!不是我的!」
「對,是我的。」桓羨喃喃道,面上帶著怔忪難明的悲喜,「可你不是都已經給他們起名字了?所生為男則名秩,秩秩斯干幽幽南山,若生為女則為蓁,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你甚至,連他們的小名都已想好了,難道也一絲一毫感情都沒有,都是騙我的嗎?」
話至末處,他語聲不受控制地攀高,目眥欲裂。薛稚臉上兩滴淚難以抑制地墜落:「是又如何?」
「是你!是你毀了我!我為什麼要生下你的孽種!」
「那是一條活生生的命!」桓羨暴怒打斷她,「你殺了他,就只為了報復我而已!你才是那個真正的殺人兇手!薛稚,午夜夢回,你就不怕他找你來索命嗎!?」
她終究是無法面對這樣的質問,語罷,不堪承受地起身往外跑。桓羨怒不可遏:「伏胤!」
伏胤的身影應聲出現在門口,輕而易舉地攔住她:「公主,得罪。」
薛稚情知逃不過,絕望地垂首涕泣,桓羨語氣疲憊:「把她帶下去。」
他伏首撐在床板上,大口大口喘息著,竭力抑制著五臟六腑間撕心裂肺的疼痛與酸楚:「朕,不想再看見你。」
——
這一句過後,薛稚果然多日也未有看見他。
因了刺客的襲擊,他留在了驛館裡養傷,同時派遣伏胤召集羽林衛與城中戍衛緊鑼密鼓地在城中搜尋刺客的來歷,奈何對方做的實在隱瞞,一連多日,進展始終緩慢。只隱隱透出線索,刺客的來歷似乎指向陳郡謝氏。
證據則是從刺客屍身里搜出的魚符,還藏著一紙箋書,雖則字跡已被藥水特意化去,但那箋紙卻出自陳郡特產的一種麻黃紙。
桓羨卻知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這條線索獲取得太過容易,除此之外再無別的線索,做的也實在太過乾淨了。就好像是把人引導到陳郡謝氏身上一樣。
那日薛稚的話對他的確是個打擊,他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見她。樂安公主的獲罪失寵好似只是一瞬的事,這對天家兄妹不再有往日形影不離的親密,她被囚之別室,連木藍也不知被關在了何處,每日來送飯的只有芳枝。
直至車馬從驛館離開,啟程回京,她被人從室中轉移至車上,繼續囚著,也沒見到桓羨。
一日,芳枝來替她送飯,嘆息著勸她:「公主又何必拿那些話來刺激陛下。」
「陛下因幼時之遭遇,是最見不得婦人殺害未出世的孩子的。您這樣做,無異於拿刀往他心窩子裡捅啊。」
「他往別人心窩子裡捅的時候難道還少嗎。」薛稚倚坐於車壁上,頹然低著眉說。
況且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之所以選擇坦白,是因為那日他的相救,讓她心生愧疚,不想再和他這般糾纏下去了。
她承認他對她有情,但那是不該有的孽緣。
她也感覺得到,他對那個還不及知曉就被殺害的孩子,傾注的感情遠勝於她的。所以,倒不如就把事情告訴他,痛恨也好,厭惡也好,她自去領。
「可公主之於陛下,終究是不同的。」芳枝道,「公主,殿下,難道陛下對您的情意,您當真一絲一毫也感受不到嗎?依奴看,公主對待陛下這個兄長,也不是毫無感情的吧?」
為什麼,不肯退一步,屈服順從呢?這一句,芳枝幾乎脫口而出
「可他不是我哥哥,我哥哥已經死了……」薛稚把臉埋在曲起的雙膝之間,痛苦地喃喃。
有時她會很矛盾。
一方面,她會將桓羨看做是兩個人,一個是毀她姻緣、對她行強迫之事十惡不赦的惡人,是她所痛恨的;
另一個,則是她記憶里那個疼愛她的兄長,為她所依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