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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那些原還對天子與皇妹同車頗有微詞的官員就此全部噤聲,江泊舟本人卻是泰然以受。
事情傳到薛稚耳中已是他們驅車前往陳郡的路上,她在心裡為那位小江大人抱屈,不由得嗔他:
「哥哥也未免太過胡鬧了。」
「江御史本是諫臣,上疏勸諫帝王過失,本是他的職責,哥哥為什麼要貶謫人家。」
桓羨滿不在乎地挑眉:「是又如何。」
「朕養他,是為了留著對付那些個貪贓枉法的佞臣惡吏,可不是要他調轉刀尖對付朕。這樣的人,養在跟前有什麼用?還不如將他下放在地方,造福一方百姓。」
留他在洛陽,也還有大用處。
江泊舟雖然是個腦子一根筋的,卻是個做實事的人,腦子也不錯。將來營建新都,還需他出力。而他若想江泊舟入閣為相,也必須要他有在地方上為官的經歷,如此,方能體會到百姓疾苦。
但這些事,和她說了也沒什麼用。她不會理解他,只會同世人一樣覺得他剛愎自用。
這一句寒意森森,將薛稚未盡的相勸的話也堵了回去。她愕然張了嘴唇,最終知趣地合上。
她再一次意識到,她先前的看法是正確的。
他從來就沒有改變過骨子裡的傲慢與自負。一旦對她的耐心與愧疚耗盡,就又會是從前那個控制欲與占有欲強到令人窒息的桓羨。
她才不要餘生都過這樣的日子。
去哪裡都行,總之,不能待在他身邊……
五日之後,御駕到達了陳郡謝氏老宅。
天子的駕臨使得衛國公夫婦誠惶誠恐,唯恐是因了前時兒子攜公主私奔之事前來降罪。自事發的那兩三月以來,衛國公和妻子阮氏幾乎每日以淚洗面,好在最後塵埃落定,天子並沒有真正責罰蘭卿。
可現在天子攜公主過來,又是想做什麼?
桓羨並沒過多解釋,只言是順道過來看看,並接見了居住在老宅中的謝氏老人——陳郡謝氏遷居建康已近兩百年,在此居住的多是致仕多年的老臣,桓羨都一一接見,親問民生與治國之策。
若不是歷經了去年七月慘被陷害下獄之事,衛國公夫婦幾乎便要以為,這當真是一位溫和謙遜的君主。
不過,衛國公的父親謝瑍仍舊沒在家中,不知隱居在何處山中修習黃老之術,衛國公夫婦鬆了口氣的同時,桓羨本人倒是頗覺可惜。
他對自己的祖父世宗永光帝十分仰慕,而這位老衛國公正是永光帝的表弟兼發小,於情於理都該看望問候。
日暮黃昏,御駕離開謝氏祖宅,啟程前往安陽。
臨別之際,薛稚依依不捨地與阮氏話別:「伯母要好好照顧自己。」
阮氏眼中有淚,竭力忍住了,微笑道:「公主也是,將來,我還等著喝公主的喜酒。」
薛稚心裡一酸,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她掙脫掉阮氏的手,扶著車廂上了華麗的馬車。
馬車走動起來,垂在車廂檐上的鑾鈴流蘇隨之輕搖,發出一陣瓏璁玉撞的清響。
寬敞的馬車內,桓羨已經躺在鋪著錦褥鴛枕的軟榻上了。手裡正擒著一本將作大匠繪製的新都營建圖冊,口中涼涼說道:
「阮氏要喝你我的喜酒,你還不樂意。」
「梔梔。」他又喚她,「等回去之後,就換個身份吧,我們成婚。」
作者有話說:
某鴿:某人又在做夢了。
被下放的小江:陛下放心,每月一封的諫疏不會少的。
第56章
春雨霏霏, 山路泥濘,行至鶴壁的一處小鎮時, 御駕不得已停駐了下來, 在官驛歇腳。
陳郡安陽之行只是帝王個人的行程,因而原先跟隨赴洛的官員已有大半返回洛陽,但即使如此, 全副武裝的數百禁衛軍依舊將不大的驛館圍得有如鐵桶一般。
桓羨先命人將妹妹安頓下來,隨後, 卻收到了來自建康的書信。
是崇憲宮寄來的,信中言, 他們走後, 青黛獨自一人去了離宮中很遠的開善寺,以她的名義, 供奉了一盞往生海燈。
他已在棲玄寺中供奉了長生牌位,她為什麼要叫青黛偷偷摸摸的往開善寺去, 供奉海燈?
隨信附送的卻還有一卷泥金髮願寫本。被他手把手教出來的清秀雋麗的簪花小楷, 於玄色瓷青箋上筆染泥金,恭恭敬敬抄寫了一卷《心經》。
末尾另附有發願之文:
佛弟子薛氏發心敬寫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一部, 伏願亡子仗佛法力, 不溺幽冥,現世業障, 並皆消滅。若存托生,生於天上諸佛之所、妙樂自在之處。獲福無量,永脫百苦。
建始五年歲次丁亥辰月吉日妾女薛氏伏首。
桓羨手捧著那捲由她親筆所寫、拓印下來的經文,檐下潺潺的春雨有如沿著衣領滴在脊背上, 任由寒氣蔓延。
他只是突然想到。
《心經》是釋教經典, 可超度亡魂, 向佛懺悔。她從來不是信佛之人,為什麼,會突然抄寫心經?
而不管是在道教還是釋教經義之中,婦人自行墮胎皆是要下地獄的大罪……若那個孩子的死全是他的罪孽,與她絲毫無關,她又為什麼要懺悔?
立得久了,那股寒氣似滲入肌理,在五臟六腑間充溢遊走。他錯愕地低首,將經文合上了。
夜間的氣氛便有些僵,夜裡入寢時,薛稚如往常一樣被他禁錮在懷中,聽著窗檐下潺潺霏霏的春雨就將入眠時,忽聽得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