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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工部需要一個人出來頂罪。爾後,她父親便自殺了。
這件事疑點重重,然當時的工部尚書已是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尚書令,再加之先帝的默許,並無人追究。
薛稚的心情突然便變得不是很好。
「我想回去了。」她別過頭,眼中倒映著河中璀璨的龍燈,瑩瑩似淚。
桓羨沒有強求。
和她說起她父親的時候,她待他的劍拔弩張已有所緩和。這就已是十分難得的事了。
「那我們就回去。」他道。
今夜的燈火盛宴原是為陛下而設,未想陛下如此早便離開了,洛陽郡守謝誨還當他是不喜,急得有如熱鍋之蟻,忙追上去詢問隨侍的內侍監。
馮整隻笑眯眯地告訴他:「陛下對今晚的龍燈會很是滿意呢,已經命人傳賞了。只是陛下今夜身體不適,就先行離開,剩下的,請百官們同賞吧。」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謝郡守心頭惶恐,陛下當真滿意嗎?
想起方才在瞧上得見的那一道倩影,又顧問左右跟隨聖駕北來的朝廷官員:「方才在橋上陪伴陛下的女子是誰?」
有官員笑他沒眼力見:「這就是樂安公主啊,謝府台,您怎連這也看不出?」
另一名官員則道:「對啊,陛下可寵愛樂安公主了,前時更是為了尋回她,連立後大典也延後了呢!您要是想討陛下歡心,先去討公主歡心,准沒錯。」
諸位公卿都鬨笑起來,謝誨不明所以。人群之中的江泊舟卻臉色鐵青。
此次北上,陛下帶的多是朝中重臣,不知出於什麼考慮卻又帶上了他。
然一路上,陛下與公主同輿而行,幾乎不避耳目,就差是宣告天下兄妹不倫之事了,如此不合禮法之事,滿座公卿,竟無一人上諫。
他憤憤拂袖,徑直離去。有人笑道:「江御史這是又要去擾陛下雅興了。」
人群中鬨笑依舊,謝誨卻仍舊未明。
他身為洛陽地方長官,一心只想在天子跟前掙個表現,前時雖知曉了樂安公主跟隨聖駕來了洛陽,但陛下始終未讓她公開露面,便料想只是有些聖寵的公主,終究不及朝中那位炙手可熱。如今見陛下攜她觀燈,才明了聖寵非同一般。
他正愁備下的那十幾個美姬無有獻給陛下的機會,眼下,這機會便來了。
自古長公主固寵多是送美人,他先將美姬送至公主處,再由公主出面轉送陛下,豈不是一舉多得的美事?
——
龍門離城中尚遠,加之明日還要在此遊玩一日,桓羨並未回城,而是歇在了洛水東岸臨時搭建的行宮。
大約是沒想到天子會帶薛稚來,行宮中未有她的營帳,她被送進桓羨的那一間,如同一個精緻的玉偶人,坐在床畔,由著他替她清洗一雙玉白雙足。
「哥哥能給我講講我父親麼?」良久的靜默之後,她問道。
燭光熠耀,照得漂浮著玫瑰花瓣的水面金光粼粼。桓羨薄唇緊抿,抑下逸到唇邊的笑。
瞧,這又是能用得上他了。
他很少做這些服侍人的事,即便是在先帝面前也是沒有過的。此時卻格外耐心,用毛巾將她足上的水珠擦乾:「梔梔想聽什麼?」
薛稚並膝躺進柔軟的被褥里,猶豫了片刻道:「……我想知道,我父親是怎麼樣的人。」
說來可笑的很,她長了這十幾年,都不了解她的父母。
他們一個是先帝朝的禁忌,一個是如今朝廷的禁忌。沒有人會告訴她,他們究竟是怎樣的人。
……
這夜,薛稚在黑暗中聽他講完了有關父親的生平,忍了半夜的眼淚嘩嘩如注,撲在他懷中哭得撕心裂肺。
原來,她的父母並不是外人所說的感情不和。
原來,他們感情甚篤,她從來不是沒人要的野孩子。父親的死,更是先帝指使,一切只為強占她的母親而已。
他甚至會為她的母親辯解:「賀蘭氏應當不是不要你,而是她在宮中本就處於眾矢之的,桓駿又十分介意你父親的存在,對你不管不顧,才能保護你。」
況且又何嘗是不管不顧呢。
倘若賀蘭氏真不管她,怎會一次次縱容默許她拿她的份例來補貼他們。
憶起記憶里那個永遠張揚明艷的美人,桓羨眼神微微沉凝。
一方面,他知道一切罪孽都是桓駿犯下,怪不到賀蘭氏身上。
然另一方面,阿娘究竟是因她而死,又怎可能毫無恨意。但把這些全怪在妹妹頭上,不過是他的一點私心罷了……
私心想要占有她,得到她,迫她乖順地待在他身邊,為她母親贖罪。
薛稚急切地追問:「那,那我母親呢。她為什麼從來都不和我說我父親……」
這話一出,頓覺帳中氣氛都凝固了下來。桓羨輕拍她背,猶如小時候那般將她抱開些許,哄她入睡:
「睡吧,時候不早了。明天,我們去紅葉寺。」
她知她又提了不該提的人,卻不願放棄,把心一橫,如只失孤的小鹿傷心欲絕地望他:「哥哥……」
一雙柔荑緊緊地攥住他白色中衣的衣角,眼中流下淚來,楚楚可憐。
這樣依戀極了的姿態,和她幼時一模一樣,也顯而易見的,是四個多月來首次和解的訊號。
桓羨只覺呼吸都緊了起來,柔聲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