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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語罷,握著她手,提筆在灑金素箋上鄭重寫下: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是漢詩《留別妻》。字跡似芙蓉清麗婀娜,是她幼時他慣常教她練習的衛夫人簪花小楷,真如並蒂芙蓉一般,寫得嬿婉同心、纏綿悱惻。
末句,則是他有如崇台麗宇剛健挺峻的字體:
姜羨與薛稚永結同心。
薛稚的目光落在那「夫妻」二字之上,眼眶極突兀地漫上淚水,模糊視線。
她和謝郎的姻緣已經沒有了。
都是因為這個人,眼下,他竟還要她與他永結同心!
他溫熱的呼吸還勻勻灑在頸後,在這倒春寒的天兒,結成片片寒氣,爾後,耳畔響起他清沉如玉石的聲音:「梔梔。」
「我想過了明路了。」
「孩子的事是我不好,我們成婚,讓我用餘生好好補償你,好嗎?」
清清冷冷的一聲,有如窗外檐下墜著的鐵馬,在風中飄忽虛妄。
薛稚眼中的淚水一瞬便流了下來,滴在箋紙上,打濕字跡。
她回過頭來,眼眸含淚:「桓羨,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你拆我婚姻,辱我尊嚴,殺我孩兒,你害我害得這樣慘,又為什麼覺得一句成婚就可以一筆勾銷?我稀罕這段婚姻嗎?」
「梔梔……」
他有些慌,從來飛揚跋扈只有他諷刺訓斥別人的人,這一刻竟可說得上手足無措。
薛稚又神情激動地質問:「你是不是覺得,那根本不是你的孩子、是謝郎的孩子,所以事情就可以輕描淡寫地過去?我告訴你,這絕不可能!」
「是你殺了我們的孩子,卻以為和我成婚、再把我關起來強|奸出新的孩子就可以掩蓋?桓羨,天底下沒有這樣的事,這件事,我絕不會原諒!」
說完,她奮力地推開他,起身離開,連狐裘也遺落在地。
桓羨立在內室之間,臉上火辣辣的,分明殿中地龍燒得暖熱,卻似身處寒風之中,心似枝頭落葉顫慄。
其實她並沒有說錯。
起初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她從前便不肯接受他,這些日子以來卻為了這個孩子如此傷心,會不會是因為——那是謝璟的孩子。
畢竟算著時間,那孩子是他們在會稽的時候有的,他並不能確定,她和謝璟有沒有過……
但這個念頭僅僅只在腦海中出現一刻便被否認了。她那時候質問他的悲憤不是可以裝出來的,也許她並不愛他,但那畢竟也是他和她的骨肉,女子對待自己的孩子,總是格外心軟的。
就像阿娘,分明對桓駿沒有感情,卻可以為了他,一直忍辱負重。
何況事發之前,她待他的態度分明已在好轉……是他永遠地錯失了這個孩子,也永遠錯失了與她重歸於好的機會。
內室間,薛稚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慟,撲在床幃之間大哭起來。
方才那些話雖是質問他,又無不如鋼針次次扎在她的心上。
況且,他竟想與她成婚。這兄妹□□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刻都令她感到噁心。又成婚做什麼呢,繼續□□她麼?
他是怎樣的人她再了解不過,眼下他會做出這些溫柔小意、願意縱容她的冷淡,不過是因為愧疚,一旦等他發現事情的真相,等待著她的,只會是變本加厲的報復!她不能坐以待斃!
仲春三月,春氣清和。
前時頒布的《求賢令》已經生效,各個州郡開始召開春考,選拔寒人。
已是暮春,東風落盡荼蘼雪,花動一山春色。在這春暖花開的時節,桓羨決定去洛陽一趟。
畢竟是他選中的遷都之地,天下之中、漢魏故都,洛陽曾經的政治文化中心的屬性還未完全淡去。他打算以巡視春考為由,前往洛陽觀瞻古蹟,考察選址,為將來營造新都做準備。
「和我去洛陽吧。」
臨行的前一晚,他坐在妹妹榻邊,語聲輕緩地說。
「總待在宮裡,梔梔不覺得悶得慌麼。你不是喜歡漢魏嗎?那兒有熹平石經,有銅駝暮雨,梔梔會喜歡的。」
薛稚剛洗漱過,正倚在床靠上,聞言漠然抬眸。
他臉上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卑微與祈求,看在眼裡,竟覺得有些諷刺。但這想法不過轉瞬又被心頭湧上的恨意所抑下,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這件事他告知得很晚,此時距離出發的日子也不過兩日,次日清晨,薛稚特意叫來了青黛。
她將親手抄寫的一卷《心經》交給青黛:「過幾日,等我們走後,你去開善寺一趟,把這個供奉起來。」
她想得很清楚,那個孩子終究是她的罪孽,她雖不愛,良心卻始終不能安定。只能寄託於神佛,抄寫經文懺悔,供之佛寺,望神佛可以消減她的罪孽。
次日,三月甲子,薛稚跟隨聖駕,出宮離京。
又過了幾日,青黛捧了存放經文的檀木小匣,秘密出宮、前往開善寺。
出宮門的時候卻恰好被何太后宮中的女官常氏瞧見。她立在灩灩楊柳之後,眼瞧得那一抹熟悉身影同戍守宮門的戍衛交換門籍、乘車出宮,身側已有宮人快嘴地驚呼:「那不是公主身邊的青黛姑娘嗎?怎麼沒跟隨公主一起北去?」
漱玉宮的青黛是出了名的精明幹練,原本,這次公主跟隨陛下北上,沒帶她而帶了木藍那個蠢丫頭就已是匪夷所思了,這個時候,她又出宮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