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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她的恨與怨都掩在淚水之後, 桓羨自是沒能發現。從來泰山崩於前不改形容的人,此刻面上卻全是慌亂, 握著她手焦灼地安慰:
「沒事的,哥哥在, 梔梔不會有事的……」
她勉力露出一個乖巧的笑, 爾後放心地陷入了昏迷。
那一胎自是沒保住,她因劇痛而昏死過去, 臉兒在暖艷燭光下也如新雪白紙的蒼白。
桓羨坐在榻旁, 一雙俊眉擔憂長斂地看著熟睡中的妹妹,未有束起的長髮有幾縷沾著面上, 眼神空洞,帶著悔恨。
御醫已把過脈了,開了副方子,躊躇片刻才道:「陛下, 請恕老臣多嘴。」
「女子懷妊初期胎像不穩, 本是不能同房的, 公主的身子骨亦算不得很好,實在經不得您這樣折騰,縱使情愛再難割捨,也當要節制才是……」
涉及皇家密辛,他本不該多嘴,但樂安公主也著實太可憐了些,此番過後,說不定此生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醫者仁心,也就忍不住多言了幾句。
「我不知道……」桓羨懊悔地喃喃。前些日子他才替她把了脈,並沒把出喜脈。方才她因醉酒實在乖順,一直勾著他,再加上他也飲了些酒,一時情難自禁……
哪裡會想到,她竟是有孕了。
更不會想到,孩子……他心心念念盼了這樣久的孩子、血緣上的維繫,竟悄無聲息就來到他身邊,在他還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時候,就沒有了。
是他親手殺了他和她的孩子……害得她這樣……
見他自責,老御醫倒也不好再說什麼,提了藥箱下去查看藥熬煮的情況了。桓羨一人獨坐在榻邊,看著妹妹睡夢間蒼白如紙的容顏,曾經的噩夢仿佛又襲上心來,他握著她冰冷的手,心亦冷寒至了極點。
薛稚這一覺直至辰時才醒來,睜開眼,映入眼帘的即是他那張塵淄未洗、鬢髮凌亂的臉,顯然一夜未曾闔眼。
小腹處依舊隱隱作痛,但那股有如下墜的疼痛感卻消失了。知道那個孩子沒了,她心臟處霎時狠狠一縮,竟是疼的。
她把心一橫,流著淚喚他:「哥哥……」
「梔梔醒了。」桓羨眼中微喜,見她要起來,忙又扶著她躺下,「你身子不好,先別動。」
「梔梔好痛……」她眼中應聲溢出淚水來,一如幼時摔倒時撲進他懷裡的委屈,「哥哥,梔梔好痛……」
他心痛如裂,難過得說不出話來,輕柔地替她蓋好方才滑下的被子。薛稚偏睜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看他,啞聲問,「孩子,是不是沒有了?」
「我流了好多血,好痛,孩子是不是就沒有了……」
桓羨心底因她甦醒而生出的喜悅,霎時又被新湧上的苦澀擊潰得一敗塗地,往日不可一世的帝王竟有些不能面對她的追問,眼眶攀上澀意,微微撇開臉別開了視線。
薛稚心中冷笑,看著他的目光卻黯淡無比。
「是哥哥要殺我們的孩子嗎?」她擠出許多眼淚來,哽咽著問,「因為哥哥認定,是我害死了姨姨和妹妹,所以哥哥就要殺死我們的孩子來報仇,對嗎?」
「那天哥哥替梔梔把脈,就已經知道了是不是?」
「梔梔……」他薄唇微動,想要辯解。薛稚卻已悲憤地問道:「可這個孩子,不也是哥哥的孩子嗎?!哥哥為什麼要殺了他?!哥哥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還是說,您懷疑他是謝郎的孩子,就要以這種殘酷的方式拿掉……哥哥就這麼恨我嗎!」
她伏在他懷裡,雙手緊緊攥著他胸前衣襟,哭得泣不成聲。
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報復了他,她心中實在暢快,可為什麼,暢快過後,她也會覺得難過,大仇得報的喜悅也並無預想之中的強烈。
是她殺了一個還未及感知到這世界的生命……在她十七歲生辰的時候……她才是那個殺人兇手……
桓羨無言以對,連安撫落在她背上的手也微微顫抖。
他本以為他可以用一個孩子去拴住她,迫她溫順,迫她馴服,也想有和她在血緣上共同的維繫,以為這樣,她終歸會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接受他,忘記謝蘭卿。
他沒有想到,上天會和他開這樣大的一個玩笑,他的孩子,在他還不知道他之存在的時候就被他以這種難堪的方式殺死,再也回不來了。
此後桓羨一連多日皆宿在了漱玉宮中,陪伴妹妹。
御醫監派了女官來服侍,替她排盡惡露,調理身體。休養了一段時間後,她的身子漸漸在恢復,原本蒼白如霜雪的臉上也終於見了些紅潤,只人還是懨懨的,常常獨自一人坐在窗下,望著梁王妃送來的那盆大梔子花發呆。
她很抗拒他,往往是他才走近幾步便警惕地轉目瞪著一雙紅紅的眼睛看他,不容他靠近。每每此時,桓羨都只得苦笑著退下,夜裡則宿在外間,聽著她勻勻的呼吸聲響起後才敢入睡。
曾經的噩夢好似又一次襲上心來,害怕她離開,每夜他都要等她熟睡後再進到裡間確認她還在後才能安心睡下。多日下去,人也清瘦些許。
出了這樣的事,宮中諸宮自是瞞不住的。崇憲宮送了好些補藥來,宣訓宮裡卻只有嘲諷:「連人命都弄出來了,他可真是能耐!」
桓羨並未動怒,而是命人在國寺棲玄寺中供奉了往生牌位一座,命室內僧眾日夜誦經超度,哪怕在世人眼裡,這未出世、未成形的嬰兒,實在算不上一條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