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頁
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他最終在玉燭殿接見了對方。開口即是:「何氏女貶為梁王妃的事,皇姊怎麼看?」
「朕聽說朝內隱隱有人為此不平,認為朕刻薄寡恩,皇姊也是這麼認為的麼?」
如此開門見山,萬年公主猶豫了一刻才道:「這是陛下的家事,妾不敢妄言。」
「無妨,既是家事,皇姊也是朕的家人,但說便是。」天子語氣閒適,似乎並不在意。
「那妾就斗膽開口了。」萬年公主最終硬著頭皮說,「妾並不認為陛下對何家的處置有何問題,讓何氏女成為梁王妃,還算為她保留了一份臉面,已是龍恩浩蕩。」
「只是……」略微的猶豫後,她還是說了下去,「陛下自今年七月以來,短短三月間,謝氏退隱,王氏流放,如今又打壓了何氏……國家的統治正賴以士族,妾斗膽認為,過剛易折,欲速不達,也許陛下可以換一種更為溫和的方式。」
自然,這些皆是表面的,那一樣被暗中打壓的陸氏,萬年公主並沒有說。
桓羨挑眉:「皇姊也覺得朕是操之過急?」
「可江東士族盤桓建康已歷三百年,連謝氏這樣的北來士族也已徹底融入。眼下朝廷之中,三分之二皆是他們的人,若朕不加以打壓,只怕過不了多久,這桓楚朝廷又會變成前朝那般『王與馬共天下』的局面了。屆時皇權旁落,宗室的威望也會下降,皇姊難道願意看見這樣的局面嗎?」
說他刻薄寡恩也好,眼高於頂也好,他的確是沒怎麼把那些士族放在眼裡。陸氏手裡並無兵權,有的只是在朝中原本龐大如今已被拆分過半的關係網。謝氏有兵權,但他們門風清正,自己不想反也不會反。
至於廬江何氏,一個早就淪落為依附女人裙帶的外戚士族,更是不足為懼。
就算江東士族都怨恨他,北方也還有大量世家門閥可用。
眼下要做的,一是從內部瓦解這些根深蒂固的士族,二則是為朝廷引入新鮮血液,去稀釋他們。
他早留心過朝中官員的構成,除江泊舟這類極少數出身寒門的官員之外,多數出自世家大族。這並不是朝廷選人在意出身,而是這些大族占據了太多的人脈與財富,培養出的人才自非寒門可比。
那就只有……人為地從寒門中取士了。
他看向萬年公主,這才說了今夜請她過來的真實用意:
「朕欲命中書台擬一封旨意,以朕之名義,頒布《求賢令》,組織考試廣納天下英才,唯九品之外的士人可參加。皇姊以為如何?」
萬年公主於瞬間領悟他的用意:「陛下是想啟用寒人?」
「這……也不是不可。可那些士族怎可能甘心放出手中的權柄。」
「所以事情就得迂迴著辦啊。」桓羨淡淡地笑了,「他們不是想要高位麼,都給他們,但可另設一二品階中等卻握有實權的職位,就由寒人或是清直之臣擔任。」
萬年公主會意:「妾這就去辦。」
他滿意地點頭,命其退下,又回身看向了殿中擺放的繪著山川形勢圖的素紗屏風,目光匯聚於天下之中。
早年所構想的武將執兵柄、皇子鎮要藩的局面皆已實現,如今趁著打壓士族的東風,正好可以發布求賢令廣求寒人。
只是寒人的力量終究有限,倒是北方還有大批士族等著他啟用。或許過段時間,他得去洛陽看看——建康離北方各州各郡太遠,既不利於籠絡北方士族,也不利於朝廷對北方邊境的控制。為子孫後代計,遷都的事也必須提上議程了。
——
長干里,陸氏宅院。
一名少年正赤著上身地躺在長凳上,雙手雙足被縛,身後則有健仆手持沾過鹽水的長鞭,用力抽打其背。
長鞭揮舞的弧度有似銀龍亂灑,少年一聲不吭地受完了二十餘鞭,隨後健仆退下,他亦自長凳上翻身而起,進到內室,沉默地躺在了鋪著翡翠褥、珊瑚枕的女子繡床.上。
榻邊早已坐了個美人,風鬟霧鬢,娥眉翠目,正是教坊司頭牌花魁娘子師蓮央。
她輕輕嘆息一聲,自案上取過個白瓷藥瓶,近乎熟練地替他上起藥來。
「還有幾日?」她問的是刑罰剩餘的期限。
自十日前江瀾從吳興回來便是如此了,任務失敗,陸韶雖未殺他,卻命人每日鞭笞四十鞭。於是數日下來,即便是再好的創傷藥也無濟於事。往往是舊傷還未癒合,又疊加出新的傷口。少年鞭痕斑斑的背上,已然能瞧見白骨。
「三日。」江瀾低低地道,聲音微弱得像只奄奄一息的幼犬。
「他是把對陛下的怒氣全轉到你頭上了。」師蓮央道。天子一連串的動作分明是在打壓士族,謝氏如此,王氏如此,何氏亦如此。身為陸氏宗子的他又怎可能不懸心。
所以才會想出刺殺謝璟的法子,想利用樂安公主來對付陛下……
樂安公主……
蓮央上藥的動作微微一滯,問他:「你那日去吳興執行任務可見過公主了吧?她怎麼樣?」
「我又不曾刺殺公主,能怎麼樣。」江瀾悶悶地道。
不是因為她提醒了謝璟的親衛,他還不至於受這樣久的鞭刑呢!
頓了頓,又不解地問:「對了……她是阿姊什麼人啊,阿姊這般關心她。不是……才見了一面嗎。」
「什麼人?」師蓮央也似被問住,微微迷惘了一瞬,隨後一笑,「故人之女罷了,就當是報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