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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船隻悠悠地行進在秦淮水間,暗風斜雨都被隔絕在船艙之外。
船艙里,二人都已換上了乾淨衣服,依偎著坐在那僅有的一張小床上。
只是頭髮還濕著,也被他用毛巾一縷一縷地絞乾,散在肩頭,待它自然晾乾。
做好這一切事情後,船隻已經順利出了水門,往秦淮下游去。
秋日雨夜漸冷,船艙里生了火,氤氳一室暖意。兩人相擁而坐著,薛稚靜靜地靠在丈夫暖熱的胸膛上,聽著船艙外漸漸小了的雨聲,雖然困累,心中卻很是寧靜。
「郎君……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她問。
「先往南走吧。」謝璟道,「陛下應是以為我們渡江北去了,這樣才能爭取一點時間。」
聽他提起兄長,薛稚眼中微黯,火盆中的火漸在眼前虛無。
皇兄現在應該很生氣吧?
她不會想到他會冒雨回來,僅僅只是因為自己隨意扯的個謊而已。可若他真那麼在意她,又為何要那樣待她?將她視為他的籠中鳥和最下賤的娼,肆意折辱的時候,還記得他是她的兄長嗎?
他對她又是怎樣的感情呢?是憎恨嗎,是厭惡嗎,還是也還保留有一點點的兄妹之情呢……
但,這些都不重要,她只希望,他不要遷怒到青黛她們身上……就此放過她,就已很好了……
她想得累了,反在丈夫堅實有力的心跳聲中平穩睡去,又不知夢見了什麼,於睡夢中發出極輕的一聲:
「哥哥……」
謝璟替她擦拭濕發的手一頓。
薄唇微牽,扯出個又是苦澀又是無奈的笑。他烏睫微顫,將滑下她肩頭的薄毯往上提了提,與她相擁著睡去了。
——
台城,漱玉宮。
殿外驟雨仍不知疲倦地下著,殿內落針可聞,宮娥宦監烏泱泱跪了滿地,氣氛沉如凝冰。
樂安公主不見了。
這是宮中所有人俱未想到之事。
今夜這樣大的雷雨,伸手不見五指,寸步難行。誰都不會想到她竟會在此時離開。
起先天子還當她是鬧脾氣躲起來之故,後來,在窗邊書台前看到濕淋淋的雨跡才明了公主竟是真的趁此出逃,當即雷霆震怒,叫來羽林衛對服侍的宮人嚴厲審問,一面又派了人冒雨尋找。
可惜半個時辰過去,仍是杳無音信。
沉香裊裊,燭火通明。正殿的那張主位上,桓羨已經換過了衣服,一張俊美的臉沉得有如殿外濃黑的天色。
「問出什麼了嗎?」
他問剛剛審問完青黛木藍二人、進來復命的伏胤。
伏胤搖頭:「回陛下,她二人好似是真的不知情,彼此的證詞與芳枝的也能對上。」
桓羨臉上看不出喜怒。
他知道,她想要她那兩個宮女活命,自然不會告訴她們什麼,以免連累。
可若不是內殿間有人與她同謀,那便是藉助外力了。會是誰呢?太皇太后,還是桓瑾?
對妹妹的擔心終究壓下了遭受欺騙與背叛的忿怒,他問:「派出去的羽林衛也沒找到人嗎?」
「不曾。」
他嘆口氣,壓下心中有如刀扎般密密麻麻的擔心:「先去各個宮門問問今夜是否有人出宮,再在宮中各處仔細找找,華林園樹木眾多,極易藏匿,又有圈養的野獸,可別出了事。」
「另,現在就派人到各個城門去,吩咐各個城門,待到明晨啟門,嚴查過往行人,尤其是南北的兩道水門。」
「是。」伏胤領命而去。
一夜都沒有消息。
待到後半夜雨勢漸小,羽林衛們手持火把將華林園翻了個底朝天也無任何線索,又因下雨,足跡被大雨掩埋,待到次日清晨雨停,更是沒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桓羨在漱玉宮中枯坐了半夜,勉強休息了一個時辰,便去上朝,直至下朝時分,才終於等到有人通過大通門附近毀壞的宮牆出逃的消息。
桓羨嚴厲懲治了看守不力的城門侯,又派人順著線索去查,一路查到了朱雀航上——據居住在附近的百姓說,當夜,曾看見有船隻沿秦淮北上,往東籬水門去了。
秦淮水向東北注入長江,必經這道水門。加之此時,在廣陵秘密監視謝璟的斥候也傳了消息來,言建武將軍自昨日入山狩獵後便一直未歸,至此,一條完整的竄逃路線已然呈現眼前。
桓羨怒不可遏,一面派人緊急前往陳郡謝氏老宅尋人,一面派人往長江邊上趕,試圖將極有可能已然渡江的二人攔截在長江北岸。
然而緊接著傳來的一則消息卻令所有人都震愕萬分——
原來當日清晨,長江邊上剛放了航便有船隻迫不及待地駛出,然因昨夜暴雨之故,長江河水暴漲,一個浪頭打上來,船隻失去平衡,將船上的人齊齊拋入水中。
那撐船的是個男子,箬笠蓑衣,也看不清相貌。一同被拋入水中的船艙里的客人卻是個女子,一襲紅衣,在江風中烈烈如火。
見有人落水,周遭漁民紛紛跳入水中救人,然而江濤甚大,竟是連那件紅衣也沒能救上來,只尋到了掛在船艙上的一件瓔珞。
飾品珍貴,幾個救人的漁民險些為此打破了頭,爭得不可開交。後來,是有人認出那並非民間製品,上報至了管理長江渡口的官衙處,才一路輾轉送進宮來。
看見那串流蘇瓔珞時,桓羨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