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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又喚隨侍在側的青黛芳枝:「扶你們公主在華林園多走走吧,散散酒意。」
薛稚於是離席,清瘦窈窕的身影在充盈碧色間尤顯落寞。桓羨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一顆心不知因何,也空落落的,仿佛隨她離去。
萬年公主本有心去陪,看了眼主位上同樣魂不守舍的天子,沒有開口。
果然,薛稚走後,天子耐著性子略坐了一刻,便向太后請辭:「兒子政務繁忙,就先失陪一下,就有勞母親替兒子招待侍中夫婦了。」
何太后如何不知他是牽掛薛稚,眼內一沉,也只得陪笑:「去吧,政事要緊。」
桓羨便起身離開。御駕遠去後,座間的何夫人方訕訕笑著說:「皇帝像是不高興。」
她對宮中的事還一無所知,只擔心陛下是否對女兒不喜。何鈺心裡不忿,礙於眾人皆在,唯有訓斥:「喝你的酒吧,多什麼嘴!」
——
華林園中,薛稚並沒有走得太遠。
她走了一會兒,便覺頭腦一陣陣發昏,是酒意上來了,便尋了塊山石坐於一叢修篁前緩酒。
這是在外面,知曉她心情不佳,青黛和芳枝也不敢隨意相勸,只靜靜立在身後陪著她。
已是秋天了,習習的風吹過來,吹得萬斗修篁也跟著搖曳婆娑。
薛稚一身淡青衣裙在微風中輕揚,秋陽在發尾上躍動金色的光澤。她輕輕地哼起曲調,聲音清越婉轉,青黛辨出,這是笛曲《梅花三弄》的前奏。
公主,是在想世子了……青黛想。
「你今天不高興?」
冷不防身後傳來聖上的聲音,哼曲聲戛然而止,二人忙回身行禮。
他揮手示意二人退下,快步走過來,坐到妹妹身邊極自然地環住她纖細的腰:「……方才在席上,也胡言亂語的。」
「沒有胡言亂語啊……」
薛稚回過神,知道逃不過,順勢把頭擱在他肩上,神情微醺,「哥哥要成婚了,我很高興。」
「可若我不高興呢?」桓羨反問。
這一句里已有顯而易見的不悅,薛稚酒意醒了大半。
她迷濛地抬起頭來,一雙瑩白手臂還軟軟攀著他肩。
何令菀不是他自己同意娶的嗎,他為什麼不喜。
兄長的眼中若晴空湛明,一絲酒意也沒有,看著她神情極為冷靜認真:「皇后是為國家立的皇后,不是朕的妻子。」
「她是我的臣,不是我的妻。我想要長相廝守、瓜瓞綿綿的女子,不是何令菀。」
他鮮少有這般神情鄭重的時候,以至於薛稚愣了一瞬,眼裡的清明為酒意掩去,被秋風泛起片片的漣漪。
他又和她說這些做什麼呢?她想。
他娶誰,都不會改變她有如禁|臠一般的事實。
如果他喜歡的人不是何令菀而是另有其人。那不過是,會讓因她之存在而難堪的女子,又多了一名而已。
什麼反應也沒有。桓羨在心裡冷笑。想了想,卻把她額前亂發微理了理,半是調笑半是認真地道:「所以梔梔,要不要試著和哥哥在一起?」
「這可是你小時候自己說的,要永遠和哥哥在一起……永遠,陪在哥哥身邊……」
「這話怎麼能當真呢……」她雪白惘然的臉上終於現出別的神情,卻似有些慌亂,辯解道,「小時候的話……童言無忌,哥哥不是說過嗎……況且哥哥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怎麼不能當真呢。」他捏捏她下巴,又是一貫的假笑,「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妹妹,自然就該是和哥哥在一起的,就像緊緊簇擁在一起的棠棣花那樣……」
這兩個在一起,怎麼能是一回事呢?
薛稚微惱。
彼此皆飲過酒,因為酒意,她也生出幾分膽子,氣性兒上來,沉著臉兒不語。
桓羨又把她下巴抬起來,笑問:「真不和我在一起啊?」
「可你不和我在一起,那咱們倆這樣,可就叫偷|情或者通|奸了。」
難道不是?
薛稚一陣失語。
但他似乎心情不錯,並未計較她的沉默,繼續道:「按照民間之法,這可是要坐牢的,還會浸豬籠……」
「浸就浸,把哥哥拉去浸……」她賭氣說著,氣性上來,一時也沒個忌諱。
桓羨嗤的笑出來,清越的笑聲,有如水波陣陣四散漣漪,秋風拂過,落竹簌簌。
等候在外的芳枝微微紅了眼。
她從未見陛下如此開心過。
對於衛國公府來說,他固然薄情寡義、手段狠戾,但對公主卻是終究存留了一絲溫柔的。這世上,大抵也就只有公主能讓他這般開心了……
修篁之下的白石上,薛稚卻是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嗔他:「你笑什麼呀……」
他眼中笑意稍減,屈指颳了刮她雪白的鼻樑:「哥哥只是在想,原來梔梔會生氣啊。」
這可比往日在他面前故作矯情地裝柔順有趣多了。
薛稚卻是一愣。
是啊,原來她是會生氣的啊。
她多可笑啊。被他打斷婚事的時候她沒有生氣,被他逼迫著和謝郎絕婚的時候她沒有生氣,被他像娼|妓一樣在床.上肆意折騰的時候她沒有生氣……怎麼如今只是一句玩笑話就生氣了呢?
她有很多次本該生氣的境遇,卻因為怯懦一直選擇了順從於他。現在,卻為了一句玩笑話生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