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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她應該學著自己把脈、調治藥方,不能什麼都由著他,完全被他控制!

    好在馮整未說什麼,旨意傳到後便退下了。薛稚又想著他方才所稟之事,兩痕新月似的眉微微蹙起。

    他這次,是要去向伯父伯母退親嗎?

    叫上她,又特意叫人來告知她提前準備,便是為了讓她想好退親之辭,自己提出吧?

    馮整回去後並未提及她在看醫書之事,夜裡,派了車輦過來,停在月光若積水空明的殿下。

    薛稚被木藍扶上車輦,撩簾而入,車中意料之中地已坐了個人。她沒半分驚訝地俯身進去,在他身邊坐下。

    兄妹二人同輦自是不合規矩,然在皇權面前,所有的規矩都無濟於事。

    迎面而來的梔子香風與冷淡,桓羨微微煩躁地皺了皺眉,極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想好到時候怎麼說了麼?」

    「知道。」薛稚低聲應,「就說是我自己移情別戀,不想再嫁與世子了。既然當日婚事沒有結成,自當是退婚了。」

    差強人意的回應,桓羨神色輕慢,本想刺她幾句,見她態度乖順又把話咽了下去,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已近亥時,建康的天已完全暗了下來,銀河如霜花一痕掛在深藍色的天幕上,瀉下滿天光影。

    烏衣巷謝氏的祖宅前,衛國公一家已經早早地候在了大門外,謝璟扶著母親立在父親身後,縱使已有心理準備,然見到那熟悉的少女自帝王的車中下來,仍是不可避免地有瞬然的怔忪。

    距離上次見面才不過十五日,她看上去倒似又清減了些,身著玉色衫裙,人在月下,也似一枝窈窕清瘦的梨花。卻是刻意避過了他視線,又回身去扶車中的人下車。

    「臣等拜見陛下。」

    將他自出神中拉回的是父親的聲音,他回過神,跟隨而拜。

    身著常服的俊美帝王亦很快下車,上前扶起了地上跪拜的衛國公,態度親和:「伯父不必多禮。」

    「朕今日攜小妹前來,一則是為了當初幽州之事,為不打草驚蛇,只好先委屈了伯父一家。今日登門,特來致歉。」

    「二則麼,也是為了一樁家事。既是家事,便當行家人之禮,不必於君臣之禮間拘束。」

    「樂安。」天子語聲溫和,喚沉默跟在身後的妹妹,「去扶伯母起來。」

    謝璟就跪在母親身側,她既要扶阮氏,必定得至謝璟身前,尷尬是可想而知的。

    謝氏一家人的心弦都崩了起來,然她雪白的臉上卻毫無尷尬之色,唇角銜著盈盈的笑,上前扶起了阮氏:「伯母。」

    輕輕柔柔的好嗓音,藏也藏不住的親熱,可惜此生再也沒有做婆媳的機會了。阮氏心裡一酸,幾乎淚下。

    直至進入謝家廳堂之中她也沒有看謝璟一眼,始終靜默地陪在兄長身後,有如一道伶仃的月影。

    牢獄之冤終究是一根橫在衛國公心間的一根刺,君臣見面不過寒暄,而陛下深夜攜公主來訪,他也知是為的什麼,在又一次拒絕了天子挽留在朝中為官的請求後,非常識趣地自己問了出來:

    「陛下說為一樁家事而來,老臣斗膽想問,是何事。」

    此時謝璟方替桓羨倒了杯茶。他原本從不飲外人之飲食,然這一次,是自己「錯怪」謝氏在先,倒也非常給面子地伸手去接:

    「倒也不為別的,小妹不懂事,之前住在公府之中,對二位多有叨擾。與蘭卿成婚,又任性不想嫁了,故而這次,就讓她自己來說吧。」

    「砰」的一聲清脆,是謝璟手中案盤茶盞掉落在地,瓷器碎裂,茶水濺了二人滿身。

    「臣死罪!」他很快回過神,叩首請罪,額頭觸到那碎裂的瓷片上,滲出細小的血珠來,竟也毫無知覺。

    阮夫人心疼兒子,想去取藥畏於帝王卻不敢。桓羨心間有慍怒飛速掠過,面上卻也溫和,喚伺候在堂的內侍:「去尋些傷藥。」

    堂中近似凝結的氣氛這才重新流動起來,看傷的看傷,拿藥的拿藥,包紮的包紮。直至一直沉默坐在兄長身側的樂安公主突然開口:

    「蘭卿哥哥。」

    她如尋常人一般喚他的表字,溫溫柔柔的,直視他微怔抬起的眼睛,「這些天,我認真想過了。也許我們還是不合適。」

    「我不想欺騙你,也不想欺騙自己的本心。既然婚事沒有結成,便到此為止吧。你還是梔梔心中和藹可親的兄長……」

    她說著早已在心間事先演練過無數次的話語,眼中甚至帶著笑,一顆心卻疼得麻木。

    儘管早料到會有絕婚的一日,然謝璟也想不到,此話竟是從她口中親自道出,心間怔忪的同時,又如鈍刀在割,骨肉撕裂的疼痛。

    他按著帕子,捂住額上血流不止的傷口,下意識看了一眼她身旁悠閒撫著茶盞的帝王,再看看眼神哀婉的她,四目相對,忽然間,似明白了一切。

    於是勉力微笑:「這樁婚事原就是臣高攀了公主,臣自覺配不上公主,這些日子以來,也為此事不安。公主若想退婚,臣並無怨言。也願和公主做回兄妹,重修棠棣之好。」

    「只是,這是公主昔日所贈的假面,既已絕婚,臣再留著這個也不合適。就還給公主吧。」

    他從懷中取出那張一直珍藏在懷、還帶著淡淡體溫的假面,遞給她的時候,有血跡不慎沾在了假面上,卻也誰都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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